愛6
李奕怔住,想起當年高臺上的一跳。
貞潔熱烈的馮太后,如浴火的鳳凰,痴迷了北國上下,從此,聲名遠播,道德和忠貞的楷模,北國曆史上,最最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筆從此開始。
的確,如何比得王昭君?
如今,又是天下歸心的太后,撫養著北國人民的希望——拓跋家族的希望後裔,一個善良賢淑,任勞任怨的女性楷模!
永遠都是楷模。
一般人犯了錯,不叫錯;楷模犯了錯,就是大錯。
壞人偶爾做了一件好事,人們往往會感動,覺得他良心未泯;但是,若是一個好人,偶爾做了一件錯事——那麼,他很可能成為衣冠禽獸。
從太后到皇后——誰敢冒這樣巨大的風險?
誰敢?
人生,就如一個繭子,遲早都是會鑽進去,被縛住,然後,終其一生。這有什麼辦法呢?冥冥之中,天意就是如此。
“李奕,你不用再勸了,我是不會回去的。”
她話未說完,遠遠地,看見對面,一個白鬚白髮的老道走來。這是通靈道長。
每一次見到她,芳菲心裡都帶著淡淡的怨氣,彷彿一如見到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
通靈道長已經走近,面露笑容:“太后,山上寒冷,不如早早回宮。”
“道長,我該知道,我的任務是在這裡照看小太子。”
“小殿下自然需要看顧,可是,太后,外面的世界也需要看顧。”道長語重心長,“太后,現在南朝皇室骨肉相殘,民不聊生,無數的百姓想來投靠北國。可是,現有的奴隸政策,總是讓他們望而卻步,賣兒賣女,都不敢過來。只要稍稍改變現有的土地政策,北國一定會迅速壯大,賦稅,兵源都會增加……現在的情況是,朝政被鮮卑貴族把持,漢臣根本近不了皇上身邊。他接觸的都是那些老貴族,自然會按照他們的諫議辦事。太后,只有你出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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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李奕只是出於公心。
但是,通靈道長呢?
她無法說他出於惡意。
也不能說他有惡意。
但,總是覺得一切都帶上了深深猜忌的符號。總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最悲憤的情懷給予揣測,然後,陷入這樣的輪迴裡,猜猜忌忌,遮遮掩掩,永遠是無窮無盡的煩惱。
這樣敵在暗處,我在明處的日子,真是一種煎熬。
這一次,他又是誰的說辭?需要的時候,就讓自己回去;不需要的時候,就裝神弄鬼?
說到底,江山社稷,幾分重要?
反而因此生了牴觸之意,只是淡淡道:“道長,也許你們高估我了。當今的陛下,他不一定會聽我的。”
“太后,你總要試試。”
“反正你們不要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她甚至直言不諱:“你們也是知道的,我早就和陛下翻臉了。”
今日一別,便是和弘文帝決裂。
二人一時無語。
芳菲也無語,甚至不像二人道別,徑直地回了慈寧宮。
遠遠地就聽得兒子的歡笑聲。這孩子,總是笑,很少哭。半歲大的小孩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追隨著地下懶洋洋翻滾的波斯貓。
為了怕小貓咪的毛毛鑽入他的鼻孔,宮女們總是將貓咪拿得遠遠的,他每每伸手,總是夠不著,如此反覆幾次,便生了氣,非常的鬱悶,一而再地,趁勢撲過去。
小手撲在媽媽的懷裡,咯咯地,大聲地吶喊,含糊不清的:“嗚嗚嗚……姆……媽……”發音不準確,總是這樣地亂七八糟,猶如囈語。
芳菲聽得心潮起伏,縱然是恨天下人,又豈能恨這樣可愛的他?
抱在懷裡,自言自語:“宏兒……我一定要讓我宏兒的路很好走……”
至少,不要像他的父親,繼位之時,左中右突的狼狽和艱辛,一個乙渾,差點將他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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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立政殿。
小太子的一幅畫像,胖墩墩的孩兒,如抱著大鯉魚的年畫娃娃。這畫像是弘文帝親自畫的,還是在北武當的日子,對照著兒子,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嘴巴,看他的鼻子……一一對照,事後又加了回憶,工筆細描,小孩子玲瓏得幾乎要在畫紙裡跳下來,抱著誰人的脖子撒一下嬌。
弘文帝每日看完奏摺,累了,倦了,總要看看,然後,心底便忍不住的笑意。於是,又覺得加倍的寂寞和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