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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這個男人,他恨我?
“陛下終是怨我了,所以這幾日都不願見臣妾……”我幽幽道,踉蹌著微退,心口細密的疼痛漸漸泛開,擴散至四肢百骸,“大姊,她這段日子侍侯得還好麼?”
“你……”李治面上閃過一絲狼狽,他略怔片刻,微窘道,“罷了,朕早知瞞你不過。你原是絕頂聰明的女子,這一切恐怕都早已在你的眼中……”
“大姊十八出嫁,二十七改嫁,她先前那兩任夫君皆是薄情寡義之徒,所以她的前半生已是淒涼。”我淡然一笑,心念不動,卻是百味雜陳,“而陛下儒雅溫柔,確是令她體驗了從未有過的幸福與快慰。這些年,她無名無份地跟隨著陛下,盡心侍侯,也從未有過其他非分之想,她的苦,臣妾是明白的。”
“媚娘,從此,她便是你的姊姊了……”清亮溫柔的女音悠悠傳來,和緩,纏綿,似夕陽在水中留下的最後一點殘豔與餘溫。此時,我甚至有些恨母親。她一直在冥冥中冷然望著一切,世間所有的事都在她眼中,那她當初又為何要認下大姊,累我如今平白地受此侮辱?
“媚娘……”李治傾身過來拉我的手,我們兩人的手,同樣顫抖,亦同樣冰涼,“你早知一切,卻未明說,便可知你對朕的情意……”
“臣妾十四歲便與陛下相識,如今已近二十年,陛下一直在臣妾放在心上,恩寵有加,臣妾感激不盡。”我避開李治的目光,展目凝望遠方,“臣妾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即使是平民百姓,三妻四妾亦是稀鬆平常,何況陛下是天子……”
“媚娘,朕親近韓國夫人只不過是……”李治的嘆息近在耳畔,他輕聲分辨著,卻被我打斷了。
“世間兒女情長,至深至久,說穿了,亦不過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是個普通女子,只要能隨侍陛下左右,便已心滿意足,別無他求了。”在幷州那段久遠的記憶,似成灰成雪,輕柔飛舞,落於我心上卻唯有寒涼,“阿真在我心中,不是什麼真王,他只是我一個兒時的玩伴。武元慶與武元爽自小便欺辱我,惟有阿真,他如兄長般地照料我,保護我。他同福嫂、大姊一樣,是我絕不能失去的親人。”
“他們是你絕不可失去的親人,那朕呢?”李治垂眸輕嘆,倦意盡露,他將我摟在懷中,“媚娘,莫要再說了,朕答應你,絕不會為難真王,朕明日便下旨,賜他封地,若無必要,他不會再入長安。”說罷,他靜靜凝視著我,情意繾綣,盡在不言之中。
“是,臣妾明白。”如此一來,此生我若想見上阿真一面,已是很難了。但是,只要他活著便好。活著,便仍有無限可能。我終是笑了,只是那笑意是阻隔了一切窺探的冰層。如今我與李治的種種,只是為尋求感情作撫慰,不過是要藉此填補內心空虛。
琉璃香爐悠然吐著合歡香,耳畔盡是瓔珞流蘇叮咚輕擊的聲音。窗開通風,案上壓著一張書帖,迎風簌簌而動,卻終是掙不脫青玉紙鎮的束縛。
悽茫夜色或許是我最好的掩飾,錦裘中,猶有李治的體溫,細細地熨燙著我,可供取暖,但我的心卻一寸寸涼透。
這世間最冷的,原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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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我一宿未閤眼,索性起身喚了香桂來為我梳洗。
銅鏡映無邪,一個女子雙眉輕挑,眼角含愁。一念間,恍如隔世,我凝望著鏡影中的自己,女子溫婉的笑靨如花,是溫柔亦是殘忍,眸底只泛著凍徹人心的清冷,所有的一切皆從容地隱藏在這張看似柔弱的容顏之後。
經過前庭,一叢桃花佔盡春色,豔若胭脂,綺麗欲滴,明若曉露,湛湛韶光似能映亮人眼。
時辰還早,空曠大殿內只有幾個內侍忙著打掃佈置,見我入內,立刻畢恭畢敬地行禮:“參見皇后娘娘。”
我隨意問道:“陛下起身了麼?”
那內侍答道:“起身了。”
起身了?李治竟會如此早起?
我有些疑惑,踏進內殿,青雲香無聲地拂過,輕如浮霧,似要染人衣襟,李治正傭懶地半倚在軟榻上,而許敬宗與李義府則在一旁的墊上坐著。
“臣參見皇后娘娘。”許敬宗與李義府兩人見了我,立即起身行禮。
“不必多禮。”我輕輕一擺手,在李治身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