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此事真的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麼?”我按捺下劇烈波動的心緒,平靜問道,“若我告訴你,我是一千多年後那個時代的人,我只是錯落了時空,才與你相遇,所以我知道歷史,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無可避免的,如此,你願意收手麼?”
“我與武媚娘,只有一人能存於世,絕沒有轉圜的餘地。明,你可以救她一次,但你真能時刻防著麼?我沒有用過於激烈的手段取她的性命,是因為顧及到你。我若要她消失,輕而易舉。”李世民放下碗,輕輕搖頭,神情諱莫如深,“我不願意收手,換做是你,你願意麼?若我告訴你,媚娘將死於非命,這是歷史,無所改變,你會不做一絲抗爭,眼睜睜看她死去麼?”
我不會……因為我們在本質是同一種人。我並不天真,也不是不知道人世間的骯髒,只是有些東西,我一直不忍捨去。
我深深地低下頭,心中滿是疲倦,一種很深很深的疲倦,那是一種孤身跋涉了萬水千山,驀然回首時,卻發現原來所有的皆是徒勞。但腳下依然是綿延無盡的長路,我還必須走下去,直到路的盡頭,那裡只有萬丈懸崖在等著我。
我忽然明白,那段無憂的歲月,其實早已結束了。只是到了此刻,到了這最後一刻,我才真正敢於直面早已破滅的幻覺,不再自欺欺人。
光影稀疏的燭火下,李世民望著我的藍眸中閃出一道異彩,他仰首喝乾了碗裡的藥,一滴不剩。
“世民!”我悚然一驚,卻已來不及了。
李世民將我摟在懷中,他的面容與聲音都彷彿是不真切的幻覺,他口中喃喃地喚著:“明,明……”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平穩的心跳聲,緩緩地露出笑意,心中再無一絲疲憊。
這一刻,我仍在戲中,所以我只能靜靜笑著,神色歡愉,假裝沒有半點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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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疊紗幕垂曳及地,風吹如煙,香靄撩人,氤氳水霧中,媚娘僅著紅色紗衣,赤足踩在軟毯之上。
“母親……”她一擺細腰,側頭喚我,她烏髮微溼,面暈薄紅,盡顯沐浴後的慵倦姿態。
我輕笑著將她擁入懷中,也不去理會水珠蹭溼了我的衣袍,只以柔白的軟稠拭去她發上的水珠:“呵呵,小女孩已長成大姑娘了。女大十八變,真是越變越好看了……”
“母親笑我!”媚娘又羞又惱,不依地甩頭躲開我,坐於屏風外的妝臺前。
我走到她身後,捧起她的青絲,用烏木梳輕輕地攏著,髮絲柔滑,絲絲縷縷地纏在我的指間。我從銅鏡裡看見她秀髮間閃爍著流光溢彩的流蘇,她豐潤雅麗的絕色面容上漾著明媚笑靨,我的心卻微微疼痛。
光陰緩緩流轉,如煙往事一幕幕呈現。我似已回到多年前的武府中,與媚娘同榻而眠,清晨醒來,我立於窗前,靜靜地為她梳理長髮。如此靜美的時光,彷彿天邊的那一抹晨光曙色,有著無限的憧憬,卻又蒙著隱約的黑暗。繁華似錦之下,多少韶光成灰。
我淺笑,聲音緩淡:“媚娘,我曾笑言,日後你若出嫁,我定要為你綰髮。如今看來,此事怕只能成空了……”
媚孃的身軀忽然一僵,卻隨即揚唇,她巧笑倩兮地側頭望著我,媚眼如絲,呵氣若蘭:“母親,將來定有機會的。陛下病危,假以時日,這宮中的一切,都是我們母女的。”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她也只敢於我說。我無言地看著媚娘眼中閃動的精燦光芒,她如一隻浴火而生、有著五彩斑斕羽毛的鳳凰,卻無人知道她的翼上淬有劇毒,將毀人於無形,一如她唇邊那如花的傾城淺笑。
媚娘從小便最會惹是生非的,她看到姐姐被欺負,立即去找人家報仇。我用戒尺狠狠打她,她亦不哭不叫,只是站得筆直靜靜地看著我。別人有的東西,她沒有,她千方百計,用騙用偷,她也必要得到手。她的目標明確,步履堅定,絕不會躲起來痛哭或者默默忍受,挫折和失意對她而言絕不是不可逾越的困難,奮鬥不息,力爭上游。她既不會像我這般自憐自艾,也不會如我一般瞻前顧後,比我更知道自己要什麼,比我要理智,當有一天她能看破自己狹隘的天地時,就是她真正成就帝王霸業之時。
我靜靜地為她綰起長髮,在她的髻上插上一隻羊脂白玉的髮簪。
“母親,你梳得好漂亮。”媚娘腰肢拂柳,眉眼橫波,笑得比夏花更豔,她明媚若朝陽的笑容,令我忽然覺得做女子真是美好。
我輕撫著她的發,輕不可聞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