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道:“這是自然。方丈得閒,也往那處去看看罷。”不悟自是應了,又說:“老衲年輕時也讀些個文章,倒有幾卷舊書冊,待書院成日,也叫和尚做回施主,如何?”玉姐笑道:“求之不得。”能叫蘇先生回回捉著不放的,不是朱沛那等欠教的紈絝,便是真個有能耐的,他的藏書,玉姐只恐其價高於百金。
申氏又求了籤回來,卻都是好籤,不空暗使眼色與不悟。不悟便知,這位師兄,又簽上做手腳了,不覺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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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悟從來是個心志堅定之,既要往見蘇正,自然揀個離得最近的休沐日往蘇府上去。不空聽說他要訪蘇府,便將一張藥師佛的臉兒變成個彌勒佛的相貌。
不悟往蘇府上去,也是攜了禮物的,與蘇長貞一盒好團茶,與蘇夫捎一匣藥去。說也奇怪,道士這修現世的,多要說煉丹,和尚這修來世的,偏好舍藥。大相國寺裡,好藥不少、有用的藥也極好。
到了蘇宅,恰遇上清靜這個冤家。清靜來尋蘇先生,也是為蘇夫之疾,實也是要與蘇正結個善緣來。佛家裡有這宗、那宗許多宗,道家亦然。昔年佛門南宗、北宗之爭,神秀系與慧能系也是辯個死活。丹鼎符篆雖也有互通之處,同念□德經,內中齟齬也是不少的。
眾總是與不信神佛者鬥其樂無窮、與外道鬥其樂無窮、與道友鬥其樂無窮,既有機會,縱出家,也難免生比鬥之心。清靜亦不能免俗耳。
方丈來看先生了,抬眼先瞧著個道長。
更熱鬧是洪謙因書院事,自也攜著妻子兒女來蘇府,想問問這蘇先生有甚要求沒有。九哥見縫兒插針,稟了父母,要來蘇府向蘇先生求學。蘇夫這裡,因蘇平定了九哥的姐姐,待九哥也自不同。閤家上下未見過六姐的,也好湊個熱鬧,俗語說得好“看了小舅子便知娘子如何”,一見九哥這般模樣兒,閤家都說,平哥娶了好妻。
——竟都湊作一處來了。
玉姐與蘇家姐兒一處說話,蘇夫極有章法,縱家中女孩兒,亦識讀書道理,玉姐與她們頗談得來。蘇家姐兒們更因玉姐家極敬著蘇先生,待她也是不同。女孩兒們一同往蘇家五姐房裡說話去。笑鬧,五姐鬢髮鬆了些兒,便開了妝匣去抿髮。
五姐妝內首飾不多,式樣也是簡潔,不過數枚簪釵、幾副墜子、數只戒指而已。那戒指也多是素面光圈兒的,式樣也幾乎一模一樣,玉姐估量,蘇家幾個姐兒匣裡的首飾,與這個也都差不離了。
梁宿自是極照顧他那故友蘇正的家眷,一應供給都比著自家來,有些事上還要優厚些兒。蘇夫卻是個明白兒,約束著家中,不可恃寵而驕,更不可貪圖家便宜而失了心智。如子弟讀書等事,梁宿要幫挈,接蘇家子弟入自家學裡讀書,蘇夫是極樂意的,偶送些冰炭也是收的,然貴重之物如金銀,抑或與梁家姐兒們一般的首飾,蘇夫卻是收多少退多少。且雲:“明山家一般待等,是明山厚德;只取維生之物,是蘇氏操守。”
五姐抿髮,諸看著,又笑指點。不多時,又往外間去。蘇夫固守禮,然思玉姐與九哥已定親,略見上一面,也不是失禮的事兒。便與他兩個行個方便,親使了自家一個乾淨老媽媽,引玉姐見九哥,又叫老媽媽跟著看著,不許他兩個離了眼睛。
秀英只管笑著看玉姐,玉姐嗔了秀英一眼,看得秀英又是一樂。九哥正蘇先生面前,其時蘇先生正後花園涼亭內,除開九哥,先生身前一僧一道,還有一個是玉姐親爹,倒免得玉姐避讓了。這也是蘇夫默許玉姐過來之因。
玉姐到了,與他幾個見禮畢,便往洪謙身後一立,正與蘇正身後的九哥臉兒對上了臉兒,眼兒對上了眼兒。洪謙一抬眼就瞅著對面那小子眼神兒不對了,登時咳嗽一聲兒。蘇先生抬眼,也瞧著了玉姐。洪謙便說:“兩站那頭樹下去,長輩要說話哩。”
玉姐笑應了一聲:“是。”與九哥走開數步,樹下立定了。
長輩們卻不是和氣說話,竟似是辯難。不悟與清靜互打著機鋒,竟是不悟說:“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那清靜言:“果報。”蘇先生認真聽著,極端正和著稀泥,說兩家都說得有些兒對。洪謙聽了只管發笑。
玉姐與九哥雖見了面,也是長輩眼睛底下,哪敢訴甚衷腸?兩唧唧喁喁,九哥便問金哥的學業,玉姐又問六姐的婚期。六姐正經放定的日子數日之後,玉姐頗想與六姐些好添妝禮。那頭辯難之聲起,玉姐靜聽了一會兒,忽笑道:“紅花白藕青蓮葉,三教原本是一家。怪道如此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