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無疑,他是慧妃的兄長,也是我的表兄。
那時的我,意態清貴,笑容合宜地站在奕槿身側。他是盛世君主,身邊自然要有足可與他匹配,那擁有傾世殊色之容的女子。而我就是依附在他明黃龍袍上一枝至豔至美的嬌花。我與林桁止雖是表親,但眼下不是敘舊情的時候。林桁止看了笑倚君王側的我一眼,眼底暗暗升起些奠名翻湧的情愫,匆匆低垂了頭,吐字堅定鏗鏘地道:“臣參見皇上,參見宸妃娘娘。”
奕槿抬起右手,示意他免禮。眾人俯首三呼“萬歲”,一同入內時,他隨意問起端雩。林桁止自從開始的一眼訥訥地盯了我良久,之後競不敢再抬頭看我。奕槿問起時,都是一味恭順地垂首答話。
府上之人因是聖駕親臨,無不是提心吊膽地謹慎伺候著,萬不敢有一個疏忽大意。進到廳堂,奕槿瀟灑得輕撂龍袍下襬,在正中主位坐了,而我靜靜地坐在他身側。一番推讓後,林桁止坐在右下首的位置。奕槿與端雩雖是兄妹,但畢竟不好徑直就到她房中去。彼此寒暄一陣後,就看見前面命了去傳話的婢女,屏息凝神地進來,從容跪倒道:“回稟皇上,公主說身子乏力不想見。”
此話一出,堂上之人齊齊震驚,皇上親臨,端雩公主竟然能這般任性妄為,說不見就不見!林桁止此時額頭上都有沁出汗來,正要開口勸說。
而奕槿卻是“哈哈”大笑,朝我撫額道:“朕這位妹妹好大的架子,脾氣一上來當真是誰的面子都不給。朕來都不許見,難道要太后親自從陰山行宮過來,她才肯見麼?”
“皇上,敬請見諒,公主她素來如此慣了,待臣下前去勸勸公主。”林桁止聽見奕槿口中並無惱意,懸著的心也就略略放下了些。
前廳正說著話,緊接著又來了一名婢女,張口就道:“公主打發奴婢來問,宸妃娘娘到了沒有,若是來了,請宸妃娘娘移步後舍與公主一見。”
我聽聞端雩點名要見我.心中頓時疑惑,我同她只不過在太后跟前有過幾面之緣,說實話毫無深交。為何她今日不肯見奕槿這位兄長,卻是唯獨非要見我。
奕槿卻是僅是笑著攏一攏我的肩膀,說道:“既然如此,顏顏就替朕去看看她罷。”
我點頭說好,奕槿命幾個宮人跟隨著我,他先留在前廳與林桁止談些事情,也就讓那名後來的婢女引著我朝端雩那裡去了。
顏傾天下落盡瓊花天不惜4
那名傳話的婢女走在前面,恭謹地引著我往端雩的寢室而去。穿過朱漆金幕的畫廊,轉眼就到了四扇黑桐房門前。我走進去,房中鋪著澄泥金地磚,平滑如鏡,迎面就是通天落地的雲母百卉朝牡丹插屏,四周是五寸來闊是雕花鏤空,牆壁鑲嵌著數盞水晶燈,綠釉狻猊香爐噴出縈紆嫋嫋,旁側就是一副青玉雙魚罄。側閣的垂拱花門前逶迤地懸著一幕南海珍珠簾。再往裡,是有花梨雕並蒂蓮花玻璃碧紗櫥隔斷,繞過後就是端雩所在的沉香大床,繫著鮫綃寶羅帳。還有一色樣式整齊的香梨木桌椅,衣櫃,及梳妝檯,上面放著織錦多格梳妝盒,和無數描金彩繪的匣子。
我心知端雩公主索喜闊綽,漫目掃視一眼,房裡擺設真當是分毫都不輸於宮廷。端雩公主是先帝與太后唯一嫡女,其身份尊崇不是普通嬪妃所出的公主可相較,自幼就是浸洇在無盡的富貴之中,我不禁想到當年先帝究竟有多寵愛這個小女兒。
“出去!全都滾出去!”正在這時,遽然裡面傳來一陣厲聲叱責,“碰”,像是什麼瓷器玉器之類磕碎在地上的聲響,緊接著就是橐橐腳步聲,十數名侍女皆是面色慘白,低低垂首踱步而出。
我想剛剛出聲的應該就是端雩,鄢聲音雖嚴厲,但後勁不足,想來她現在身體十分虛弱。我猶豫片刻,心想既然來了,就舉步走進去。
甫一踏入,我對眼前的情形頓時略感驚愕,端雩公主歪著靠在六尺闊的沉香術床上,她此時著碧霞色落梅瓣寢衣,身後墊著五、六個鵝絨細羽的軟枕,將脖頸託得高高,愈加凸顯出纖細脖子上那張蒼白憔悴的臉,她看上去比以前消瘦些,兩頰上顴骨如岩石突兀,一雙眼睛卻是大得有些駭人,我進去時冷不防撞見她圓瞪含怒的眼睛,心中微微驚惶。
垂首再看地上,真是一片狼藉,地上凌亂地散落著無數彩釉碎片,清水汨汨地朝四處流去,數枝新鮮花卉在地上頹然橫斜,脆薄瑩透的花瓣頹散無力地貼著地磚,還有原先置於榻上的青玉抱香枕,亦是被狠狠地擲在地上。
三、四名侍女還尚跪在地上,默默地拿著竹蔑畚箕收拾著,下手極其小心,儘量不發出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