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辰時,奕槿退了早朝後,命龍輦直接駕去冰璃宮,他要親自來看看我。當傳報的小太監進來時,我已經起身,卻是懶得下地,頭上貼著膏藥,身子慵慵地歪在榻上。在房中縈盈一夜的沉水香末散盡,原本是極其清雅幽淡的香氣,卻是燻得我腦仁微漲,道:“本宮今晨起來頭疼,精神不濟也不想見人。”
那時凝玉此刻安靜地坐在繡墩上,倚著張紅漆五蝠奉壽案子,正拿著繡件比對花樣子,聽到說話的響動,抬起下頜,清潤的眼眸看了來人一眼,顧自垂首去做手中的事。手腕輕動,一絲銀亮的細線從繃緊的綢面挑出,她若有若無地嘆口氣,出聲喚住那人道:“你等等,回話時就說宸妃娘娘還睡著,娘娘昨兒躺下得晚,夜間昕著雨聲睡得又不踏實,難得天亮方眯了眼睛。”
那名太監“諾”地應聲去了。
我轉眸看向凝玉,她扶著繡花棚子,被我的眼光一看,玉白的雙頰暈開淡淡緋然。她低著頭,咬一咬唇,聲音細細地說道:“凝玉情知姐姐不想見皇上,若說身子不適,皇上一定不肯放心離去……剛剛凝玉擅自做主,胡言一番,還望姐姐不要責怪……”
我朝她淺淺一笑,以前覺得她性子過於柔弱羞怯,想不到亦是心思細膩的女子
玉笙抱了個大枕頭來,讓我靠得舒服些。瞥眼看到擱在案上“喜鵲登梅”圖案的繡花棚子,稀疏地橫亙著玄色的絲線,不由關道:“凝玉小姐的繡工做得極好。”
凝玉赧然地道:“什麼好不好的,閒時做得玩的東西,見不得人的。今日倒是讓你這位繡娘取笑了。”
“凝玉小姐是過謙了。”說話間玉笙斜了我一眼,笑起來道:“想小姐當年拿根繡花針都嫌費事。”
我心知玉笙是在打趣我當年懶於針黹的事,輕輕哂笑,我與她素來熟識慣了,所以也不計較,玉笙見我不言語,那嘴卻是益發貧起來,“夫人曾經讓小姐繡一幅春風桃花,當年咱們這位相國小姐,繡繡停停,從春桃謝了到秋霜降,還是沒能做完。”
凝玉抿一抿嫣色的唇,如是為我辯解一般,說道:“姐姐雖不喜女紅,但論詩書卻是讀得比任何閨中女子都多,可不輸給那些趕考的男子,凝玉記得當初姐姐還指點過顏轍讀書呢。”
我歪在床上,卻是搖搖頭,淡聲道:“都是積年舊事,就不要拿出來說了。”
這日天氣甚好,雨過天晴後,猛烈日頭被裹在層雲裡,將炎熱之意濾去大半。萬千柳絲垂緣,蓮蓬盈盈的碧霧間,數剪惠風穿花拂葉,亦是染著植物獨有的溫潤清新的氣息。
我在冰璃宮中養病多日,難得出去走動,活絡筋骨。這些天,原是芳芷一直在攛掇我到外面散散心,我知道她的小心思,她此番難得進宮來,皇宮中不缺新鮮奇異的事物,她想到處看看,無奈我一直病著,她是奉旨進宮陪伴我,再者宮禁森嚴,她也不好隨意亂走。今日本要叫上她,誰想她昨晚吃壞了肚子,早晨讓太醫瞧了,這會服了藥正好好在房中躺著。
“芳芷,現在可沒事了?”我問道,面臨煙波浩渺的太液池,看著池畔曼柳依依,水間菡萏婷婷,馨香撲面,不由覺得近日懨懨的精神蓬勃許多。
“芳芷身體向來根好,她只要肯安份地躺躺就又能生龍活虎了。”凝玉答道,她觸到我的手,她的手心溫熱軟膩,而我的有些發涼,她微一蹙眉道:“這大熱的天,姐姐的手卻還是這樣涼。”
其實這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聽玉笙說起過,我當年尚在閨中時,就有體質虛寒的毛病。延請過不少大夫,都說這病生在富貴裡就無妨,只要日後不操勞,細心調護身體,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一直都這樣罷了,並不是什麼大事。”我道,漫然看著四周之景,眼角餘光掃過凝玉清雅如瓊苞梔子的臉龐。其實要說容貌,應是年長的顏凝玉更勝一籌,凝玉生得姿容纖麗,身形清弱如太液池畔一株臨水而立的柔柳。她容顏溫婉,僧梢眼角呈現出格外圓潤的弧度,不像紫嫣那樣隱現著一線鋒芒,而是透出一分小家碧玉獨有的清新嬌羞。縱然雪膚花貌三千種,她安恬處在其中,仍是令人怦然心動的女子。
顏芳芷僅是年少俏麗罷了,但她生性活潑開朗,一張年輕的臉龐顯出幾分鮮嫵生動。而凝玉所少的就是這份鮮活,她的安靜已是接近一種死寂。她在我這裡,若是我不說話,她也就一直沉默著不出聲。我有時覺得悶,會閒閒地翻幾頁書,她似乎不喜 歡'炫。書。網'詩詞之類。時而看著皓空出神,或是看著庭中扶疏的花術,清麗的眉宇間含著一縷幽蘭凝露般的淺淡憂愁。那時若是喚她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