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素來口齒伶俐,縱然那一番話說得強詞奪理,字裡行間隱隱含諷帶刺,卻讓人一時也找不出話去反駁她。
“哥哥啊……”靈犀漫然拖長聲音,她輕輕擊了兩下掌,如是不經意地道;“哥哥佯作重傷,此舉豈不是欺君罔上?”
“是嗎?”面對靈犀突然發出的質問,奕析僅是恬淡一笑,鋒芒不讓地反詰道:“那麼表妹明明身懷武功,卻一直裝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難道不是欺君罔上?若是要論這欺君的罪名,咱們表兄妹彼此彼此。”
枝椏忽地搖晃一下,密擠的樹葉索索振動,眼前一道暗影若流星墜落,靈犀從樹上一躍而下,她的輕功極好,彷彿就是一隻體格靈活的貓兒,落在地面上悄然無聲,盈盈群裾在半空綻如杏色的蝴蝶,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柔媚與輕曼之意。
靈犀所站的位置,離我們約有三尺遠。她含著些微訝然的神色,輕嗔道;“婉辭先時所為,多有愧對哥哥。但哥哥現在都能喚婉辭一聲‘表妹’,真真讓婉辭受寵若驚。”靈犀不冷不熱地說著,但臉上根本看不到半點受寵若驚的影子。
我想起當年在金菜城的醫館中,初次邂逅靈犀的場景。她那時還是一名及笄之年的小姑娘,容貌清麗秀婉,眼眸中流露出一脈至靈至性,世間美貌易得,然則性靈難求。那時正是單純天真的年紀,記得她坐在石階上,旁若無人地,將一雙秀美的眼睛哭得通紅。現在的她,言談舉止中依然是一派單純天真,卻多少帶著喬張和矯作。
我深深斂息,終於問道:“你現在可以說了麼,你的身份?”
靈犀微微詫異地看著我,眼眸間染著一絲糊塗的神色,說道:“婉辭不懂娘娘在說什麼?婉辭是何身份,娘娘不是早就清楚的麼?”
我輕輕搖頭,“你僅僅是上官家的女兒嗎?我想應該不會那麼簡單。”
周遭沉寂,風聲歇止,偶爾傳來一聲夜梟“呱啦”的怪叫,在蕭肅的密林中聽得有些駭人,靈犀卻是默然地站著,如是陷在深思中,隻字未言。
“她是上官家的女兒。”清沉而平穩的聲音傳來,我看到說話的人是奕析,今夜月色極淡,讓參天摩雲的林梢隔得斑斑駁駁,融淡的清光覆在他的側臉,蘊然生輝,清晰地勾勒出挺秀的鼻樑與高聳的眉峰。
“但是上官琛不過是你的養父罷了。”奕析忽然鬆開我的手,朝著靈犀的方向上前一步,兩道湛若秋露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你真的父親是當年的薛丞相薛冕!”
一語出,而四落驚動。
我“霍”地轉首看去,奕析緊抿薄唇,神色深鬱而沉靜,絕無半分玩笑之意。
靈犀孤身曼立在薄黯如紗的夜色中,微涼的山風漸起,單薄的絲綢衣衫緊緊地貼著她纖纖幽柔的身體,恍若就是三千株紅塵滾滾中,漫卷著的一株輕靈出塵。龐大的樹影挾著沛不可當的氣勢,將她嬌小的身軀完全包裹住,看不清她的模樣,也看不清她表情,她靜靜地站在那裡,不發出絲毫聲音,就連呼吸亦是輕不可聞,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直到我都快忘記她還站在那裡。
良久,她澀聲道:“表哥是猜到了,還是姨母告訴表哥的?”
我愈加震驚,靈犀既然如此說,相當於是預設了她是薛家女兒的身份。我心底似有隆隆滂滂的雷聲攪成一片,但思緒卻是格外清明,彷彿拂去繚繞縈亂的雲霧後,終於顯露出絲絲經絡分明的本質。心中反覆地默唸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上官婉辭竟是薛氏的後人,薛氏當年遭遇滅族慘禍,而她因不在薛門內,故得以倖存於世,腦海中一道電光豁然劃過,刺亮的雪光照得心神一陣悚然,那麼她這些日子來所做的一切,難道都是為了尋仇麼?
“果然。”奕析緩緩吐出兩個字,說道:“你名分上是上官家的人,但實質卻是薛家的人。”
“是又怎樣?”靈犀明眸如星,從形到神都宛若是慵懶的貓兒,慢慢地朝我們走近一步,她目色清冷地與奕析對視,桀驁中含著幾分挑釁。
奕析卻是不看她,眼光漫意地落向空中某處,澹澹道:“怪道當年先母后要將小姨逐出王氏,就連族譜中姓氏都要剔除。我那時尚年幼,覺得疑惑不解,小姨好歹都是王家的人,同出一脈,先母后為何能狠得下心將親妹逐出王氏,現在想想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他風清雲淺地說來,口氣始終淡淡地,不曾刻意加諸任何感情,沒有喜怒,沒有褒貶,彷彿就僅是在平平靜靜地敘述著一件事情。
我凝神聽著,奕析話中的“先母后”指的應該就是奕槿的生母,在豐熙年間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