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羅顥當時一聽常貴轉述的話就覺得不對,又不是不知道若薇那凡事不肯吃虧的霸道脾氣,她“吃虧”之後還能說這樣的話?所以公事一罷,羅顥就擺駕到了錦繡宮,結果看到了內室裡整整齊齊、空空蕩蕩的一幕。
羅顥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壓下再毀一張桌子的衝動。
她還有什麼不滿的?
百花宮的爭鬥她已然是大獲全勝,後宮中僅有的兩個品階比她高的宮妃在短短的半月都不到的時間裡被她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現在整個後宮,周妃就是個地獄魔王一樣的震懾存在。她到自己那裡發了一頓脾氣,他不也沒說什麼嗎?
——這還不知足,這她還敢叫虧?
羅顥坐在若薇的床上,緩緩地平靜開口:“常貴,給朕宣劉太醫過來,還有,把門外簡簡她們幾個都叫進來。”
“是!”
面對沒有主人的內室,簡簡她們三個都嚇得面色全無地跪在地上等候皇上發落,然後劉太醫來了。這位傳說是太醫院裡本領最高的太醫,一個三四十歲的相貌平庸的中年男子,進了門,行了禮,面無表情有點四平八穩的泥性,恭敬地站在一邊,甚至沒有開口問病人何在。
羅顥示意常貴伺候在小几上筆墨,然後開口:“周妃身子不適,不宜見客,不宜出門,不能見風,劉太醫,你該知道怎麼辦吧?”
“回皇上,臣知道。”
然後在屋子裡所有人都知道周妃娘娘根本不在的前提下,這位御醫大人語調都不變地說了很長的一串什麼“肺氣宣發”“肅降”“肺陰虧耗”之類醫學行話,望聞問切,說得頭頭是道,煞有介事,好像親眼看到周妃娘娘身子嬌弱,必須要臥床休息的樣子。
最後這位太醫給出的調理注意事項,大意概括起來就是——這位周妃娘娘氣管不好,所以不能吹風,不能著涼,不能受驚,不能操勞,不能被太多的人打擾,說人來人往腳步太雜弄得屋內“暴土揚塵”的也不行。
劉太醫在小几上規規矩矩地寫下病歷留在太醫院備案,皇帝則從善如流地下了命令:周妃身邊,除了大侍女簡簡、小單和大太監常祿可以出入房中近身伺候之外,其餘閒雜人等,非傳話不得進入內室打擾,每日的請安也免了。
羅顥甚至一句叮嚀都沒有就離開了錦繡宮,可知道這件事的其他五個人全都汗透重衣,大家都明白閉嘴的道理。於是錦繡宮就這麼一副空空的虛假又繁榮的景象,安靜地屹立在重重深宮之中。
然後在同一天,傍晚時分,周維策馬剛一進安陽城門,就被迎面而來的一隊禁軍以禮貌但是不容拒絕的強勢態度,直接帶回宮中。
皇宮,明翔殿
“若薇,你讓朕吃驚。”
“多謝陛下誇獎。”
“朕沒期待過你能低頭,你性子不羈不馴,逃出宮的舉動也算情理之中,可朕沒料到,你居然沒有就此離去,你居然回來了。”
若薇當然得回來,離宮半天的時間根本不夠她接上小倩,抹去藏匿行蹤人間蒸發的,就是倉促逃跑也得被抓,到時再多加小倩一個肉票,她又何必讓事情以那麼不體面的形式結束呢?
“陛下,臣以為放棄和焦慮都是失敗者才會有的情緒。”若薇抬頭,“臣為什麼要放棄?天下一統是大勢所趨,臣不會負了平生所學,不會負了前人的期待,不會辜負許許多多教導臣的導師,臣經歷過戰亂,見過死人,見過千里無雞鳴的白骨荒野,為了讓這一切儘快結束,臣會盡心輔佐一個最有希望能完成這一壯舉的君主,無關陛下,無關私人恩怨。臣想,之所以到目前為止,陛下與臣還能如此心平氣和地與臣合作,就是因為陛下也明白這個道理,不會公私不分。”
“好,說得好!”羅顥發現自己自從遇到了若薇,涵養脾氣就被練得越來越好,“為了那一天,朕會傾盡全力,用盡手段,朕只要結果,哪管他人評價!這一段史,朕親身書寫。”
若薇聽到羅顥語氣裡的鏗鏘,心微微蜷緊了。
“關於周妃,你不願意做,朕自然會叫別人替你做。不過愛卿也該知道,後宮庭深,不是什麼人都能像愛卿一般舉重若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下一個接替者,面對愛卿留下的攤子,也許會無辜受累。”羅顥輕描淡寫,但若薇的神色卻開始大變。
若薇極力保持表面的平靜,用衣袍掩飾不住顫抖的手,又要有幾條人命麼?若薇忽然意識到自己前面就是一個無底深淵,當日的協議就像惡魔的手,不斷地把她周圍的人全都拖進去。那樣一個協議那樣一個秘密,一旦被牽扯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