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他那炙熱和溫和交織的柔情,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抿了抿唇,禁不住抬高了聲音道:“你真以為我們可以忘掉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嗎?”
“阿棠,”陳友諒的聲音輕輕的,有些啞,那語氣竟似風燭殘年的老者在耳畔輕嘆,“只要你想,我想,為什麼不可以呢?”
陳友諒說著,扶住我微微顫抖的雙肩,讓我注視著他那醉人的眼眸,輕輕笑道:“你告訴我為什麼不可以呢?”
恍然又回到最初,那雪夜的木屋裡,他猶如暗夜裡的精靈,渾身散發出謎一樣令人耽溺的氣質。當年,這是這種眼神,這種聲音,令我不管不顧地跟著他去飛翔,哪怕是為了一次粉身碎骨的救贖。
只是,歲月如白駒過隙,匆匆而逝,人也不復當年。
現在的我,早已被現實和命運重重網住,掙脫不得,哪裡又會擁有那些少年人特有的魄力去放棄一切、為他粉身碎骨呢?
我側過臉,避開他的目光,提醒道:“我們都不是孩子了,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就能解決的。”
陳友諒的聲音低低的,恍若天風吹起細沙:“只要你願意把自己交給我,就可以。”
我終於仰起頭,認真地望著那雙靜若深潭的眼波,良久,才輕聲道:“那麼你呢?你願意把自己交給我嗎?”
“看,你心底還是想和我在一起的。”陳友諒的笑容像黑夜裡悄然綻放的曇花,那樣絕美。
“我……”我一時語塞,臉卻燒紅。
“給我時間,”陳友諒用手指挑開我額上汗溼的一縷青絲,“等我處理好眼前的戰事,自然會給你滿意的答覆。”
“你在逃避,”我有些不耐,抓住他的手道,“如果你願意把自己交給我,就該相信我,與我坦誠相待。”
陳友諒沒有說話,只是輕笑,忽然眨下眼睛,一滴稀有的淚水落下:“你還在算計我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驀地轉過身,捂著自己的唇猛烈地哽咽起來,心窩裡、骨頭裡都是碎裂般的痛楚。
他看出來了,是的,他看出來了。
可為什麼我不去掩飾呢?
難道說,我已經失去了報仇的決心、被他亦真亦假的柔情所融化了嗎?
不,不是,是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到不想再算計,不想再糾纏。
天下興亡又與我何關呢?
我不是英雄,不是霸主,我只是一個弱女子,一個無所依靠的弱女子而已啊。
我忍住了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卻終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只是一味地顫抖,咬緊發白的下唇。
陳友諒從背後環住我,喟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就是太倔,明明是女人,卻偏要做出男人的樣子。你不累,我看著都累了。如果你早點放手,把自己交給我,又何至於這個結局?”
我破涕為笑,笑得卻悽愴:“若我早點放手,把自己交給你,只怕你反而會更加厭倦我。”
“你說得也有理。可見,一緣一劫,皆為定數。”陳友諒苦笑道。
我微感詫異,淚水更洶湧:“真是難得,你也相信定數了?”
陳友諒遙遙頭,輕輕咬住我的耳垂道:“我已經決定了,三日後和朱元璋決戰於應天。若贏了,就繼續賭下去;若輸了……”
我止住眼淚,霍然回首,訝道:“決戰?三日後?你瘋了嗎?如今朝野震盪、軍心不穩,強敵環伺、小人覬覦,這麼做不就等於孤注一擲嗎?”
陳友諒啞然失笑,撫掌道:“看來,比起朱元璋,你更關心我嘛。”
原來他都知道,也是,這事只要稍微打聽下,誰能不知道呢?
我瞧著他得意而悠哉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
陳友諒的眸色卻轉暗,他將我的雙手放在他被夜風吹得微涼的身軀上,緊緊握住:“我把自己交給你了,你千萬別讓我失望。”
我抬眸注視著他,目光凝重:“可是你……”
陳友諒拉著我躺下,嘴角漾起笑紋,像漾開在清風裡的睡蓮:“噓,別說話,睡吧。”
不知過了多久,我始終沒有睡著,陳友諒安靜的躺在我肩側,那面容恬靜得像是不諳世事的孩子。
我的視線投到半掩的羅帷間,夜風遠遠地飄進來,金線紅紗的帳子便隨風飄浮,一開一合之間,露出幾柱盛滿燭淚的雕龍燭臺。
龍鳳紅燭,聽說是新婚之夜才會點燃的吉祥物,若能一夜要燃到天明,那夫妻倆就會白頭偕老,永結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