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
良久,他清雋的面容上綻放出意味深長的笑靨,慨聲而唱:
“深夜歸來長酩酊,扶入流蘇猶未醒。
醺醺酒氣麝蘭和。驚睡覺,笑呵呵。
長道人生能幾何?”
那歌聲空洞而蒼茫,彷彿這山間寂靜冰寒的夜色,幾番婉轉,幾許豁達,一記悲愴,萬年孤獨。
第四卷,地之卷:戰爭風雲 (十)鳳求凰曲
清晨,旭日自山東緩緩升起,姣好嫣紅得猶如一位含羞帶嗔的姑娘。
難得正月初三的時節也能一片晴光瀲灩,山上的積雪竟有開化的跡象。我於是攜了竹筒,去採集松枝上新滾落的雪水。
我正小心翼翼地抖落松雪,卻聽山間有一人慨聲高歌: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有一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由交結為鴛鴦……”
一連好幾天了,這樣的歌聲都會從山間穿雲破霧而來。我心驚之下,差點把竹筒抖落,這個朱元璋,居然日日臨山而唱,從未見過他這樣的人!
“阿薇。”我正憤慨,身後卻有人輕聲喚我,我愕然回頭,白衣翩翩飛入我的眼眸。
我臉頰發燙,卻淡淡道:“先生何事?”
劉基大有深意地望著我,開口道:“你覺得那人如何?”
“誰?”我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他嘆了口氣,目越重巒,道:“濠州來的朱公子。”
我氣道:“他為人如何與我有什麼關係?”
劉基不答我,只盯著山間的過雪青松,半晌,他意味深長地說:“阿薇,你不是尋常人,對不對?”
我眼皮驀然一跳,介面道:“先生說笑了。”
劉基轉向我,目光深沉,緩緩道:“打從師父叫你來投奔我,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後來兵荒馬亂之際,一塵又來尋你,我更加肯定你身份非凡。如今師父又意會朱元璋來訪,我就算再傻,也隱約能猜出你的身份。趙棠,趙宋江山的海棠花,是不該盛開在深谷中的。”
雖然早就料到這個結局,但此刻它真的出現時,我依舊覺得天旋地轉,我頹然道:“你都知道了?”
“也許,”他神情複雜地望著我,“你可知朱元璋為何會鍾情於你?”
我搖頭,心中卻想,莫不是他也知曉了我的身份?
劉基嘆道:“若我沒有猜錯,他必是師父選中的天命之人。師父和你是什麼關係我不知,但他顯然知道你是誰,並且明說暗指地透漏給了朱元璋。朱元璋此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旨在一舉雙得。這曲鳳求凰,倒也真是應景,韓林兒年幼無識,誰娶了你,就等於收攏了北方的半壁江山。”
我沉默不語,伯父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他知道林兒難當大任,就要尋一有識之士取而代之?
劉基定定地望著我,道:“你還不願意對我說實話嗎?“
我悽然而笑,緩緩道:“你猜的不錯,我就是韓山童的女兒,原本該死在兩年前的戰亂中的韓宛棠,也是你侄子劉玢的未婚妻。而你的師父正是我的伯父,韓山彥。”
他的目光冷寂下來,面上有難掩的痛色,嘆道:“我早該想到,這就是你一直不願啟齒的秘密,但我卻總告訴自己這是杞人憂天。”
我不忍道:“基……”
“基,”他喃喃自語,“你終於不叫我先生了,可惜……”
我輕輕拉住他的衣袖,踟躕道:“可惜什麼?你要放棄我了對不對?”
劉基不敢看我,只是緩緩道:“去吧,那是師父給你找的歸宿,於你,於趙宋江山都是最好的選擇。”
我驚道:“你說什麼!”
他目似柔光,神卻哀慼,緩緩道:“趙宋幼主既無兼濟天下之德,能有一德才出眾之人與你結合,先助趙宋王族打下江山,穩住山河。他日 你誕下麟兒,天下就依舊是你們趙家的。這是師父的良苦用心,你難道不明白嗎?”
我心如刀絞,開口道:“我明白,但我的人生不需要別人來左右。我不會嫁給朱元璋。”
他面上有喜色一閃而過,轉而又黯然道:“你放得下心中的包袱?”
“放不下。”我輕嘆一聲,望著山間飄渺的雲煙,這朦朦朧朧的煙霧,就像我眼下的路途一般迷濛不清。
他忽然笑道:“不然你打算如何,以你一介女子之軀,劍指天下嗎?”
我回頭凝視與他,道:“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