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手向蘇淺懷中丟了一件東西,烏納林臉上又浮上妖豔嫵媚的笑意:“有一天,你若來海西找我,以此哀茄為證,只要是與烏圖魯滅族血債無關的要求,烏某任憑差遣,決不推辭!”
眼前人(6)
手心的牛骨哀茄,似乎還留存著他身上的體溫,蘇淺目送烏納林揚鞭拔馬、絕塵而去,怔怔立著,心中莫名煩亂。
祭奠過義父義母,才同碧琳返回王府,囑咐侍女備了浴湯,倚在香柏木桶中,手中仍握著那隻哀茄,蘇淺疲倦地閉上雙眼,腦中卻是千頭萬緒,無法平息下來。
烏納林沉著的聲音又迴響在耳邊:文將軍也並非你的良配!
用力咬唇,直到齒間滲出甜絲絲的血腥味,不!決不可能!只有他是她的“桐花萬里路”,只願與他“恩愛兩不移”,想一回,發一回狠,終於筋疲力盡,在包裹全身的溫暖中沉沉睡去。
睡夢中聽見遠處譙樓上傳來的更鼓聲,一長三短,已交四更,蘇淺猛睜開眼睛,心悸難言,轉頭看見身邊躺著一人,穿著寬大的玄色寢袍,長髮盡散,俊秀臉龐微側,正盯著自己細瞧。
“啊!”失聲驚叫,蘇淺像被針刺般彈坐起來,突然發現自己身上只穿著極薄的縐紗褻衣,冰肌雪膚若隱若現,急忙扯過錦被遮掩,一時驚怒欲狂:“你做了什麼?”
薛琅琊本來柔和的神情漸漸沉冷,黯藍雙眸中閃出屈辱的光芒,僵聲道:“做了什麼?為你點了安息香,抱你上榻、著衣,除此之外,你還希望我做什麼?”
點了安息香……難怪自己人事不省,蘇淺縮在被中,咬牙道:“這些事有朱衣、碧琳操持,不必勞煩王爺,請你回去!”
薛琅琊怒極,翻身坐起,逼視著她道:“我想與自己的王妃同榻、共枕,有什麼不應該嗎?”
蘇淺又驚又怒,感覺喉嚨幾乎哽住:“你、你若是……”
薛琅琊凝聲打斷,語氣陰森:“我若是對你肆意輕薄,你一定會殺了我!”袍袖揮處,一聲清吟,玉髓軟劍已然出鞘,還不等蘇淺反映過來,他已將玉髓劍平置在錦褥之上,劍尖向下,將兩人隔開。
緩緩躺平,仰望著月白羅帳,他的聲音苦澀至極:“養珠,在你心裡,我就這樣不堪?”
蘇淺僵在當場,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在心裡,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似乎連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眼前人(7)
良久聽見薛琅琊低語道:“躺下……咱們好好說會兒話!”稍停,他又說:“我竟不知道,養珠會吹哀茄!”
蘇淺全身一震,才發現在玉髓劍之側、玄色袍袖下,薛琅琊左手正攫著那隻牛骨哀茄,心中暗忖,他當然會知道,經緯堂裡,除了碧琳,從朱衣至粗使僕婦,不知道安插著多少他的眼線耳目。
只是向太醫來訪、寢間裡突如其來的哀茄聲、攜玉冊匆忙出城,將這些線索串連起來,不知道他能猜出多少真相!
聽見薛琅琊呼息漸勻、沉靜下去,可是蘇淺再也無法入睡,睜著眼擁被枯坐,直到天明。
自這夜起,薛琅琊多半會來經緯堂與她同宿,每次都會在兩人之間的床榻上,放置出鞘的玉髓劍,守禮自持,秋毫無犯。
他會對蘇淺說起朝野中的瑣事,中書令孟登豐欲將自己的次女孟青嵐,嫁給他做側妃;文帝借他之手,大刀闊斧清除異已;邊境與京都武將,實行定期調任,綏舞陽在歲元節前將回到青厥城,五郡兵士改由毛冼率領。
只是蘇淺最想知道的事、最惦念的那個人,他卻絕口不提。
雀頭金簪裡的雲箋,已經不知道被她摩挲了多少遍,裡面每一個字,已經烙刻在心裡,“八千里狼弛血戰,誓還南楚,身死則魂予”……
這一日,被沁人心脾的香氣從夢中喚醒,警惕地望向身側,發現薛琅琊已經不在,大概是上朝去了,月白色緞枕上擱著一枝紅梅,豔麗奪目,像噴濺了一枕的鮮血。
迷惑地支起身,卻感覺肘部被什麼東西硌得生疼,掀開錦被,看見枕下端放著兩隻桃符,四邊烙著流雲文,中間雕著篆書,右為“鬱壘”,左為“神荼”。
朱衣躡手躡腳進來添香,見她手拿桃符,怔怔倚在榻上,便笑道:“王妃,王爺叫我告訴您,再過幾日便是歲元,殿下說,這是王妃與他大婚以來的第一個歲元節,特意囑咐,要王妃醒來後,親手掛上桃符……”
眼前人(8)
蘇淺嗯了一聲,出神地望著手中的桃符,半晌突然輕聲道:“朱衣,你與碧琳把桃符掛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