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知道了。
灃州熱鬧了三天,州官新舊交接,地方上的仕紳,忙得最為起勁。至於小民百姓,可沒有這份閒情逸致。
新到任的知州大人蕭承恩,是位英俊不凡極有氣派的人。與以往的父母官不同的是,他帶了一大批親友赴任,其中包括了三位精名而經驗豐富的幕客師爺,對刑名錢糧的行政經驗尤為專橫。他們雖然不是紹興人,但比聞名天下的紹興師爺更精明百倍。
一大群親友與僕從中,幾乎全是驃悍魁梧的人物。
內眷中,丫環與僕婦皆十分出色。
新人新政,蕭知州到任三個月,搞得有聲有色。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全州都可以感到熱力迫人。
原來把持州政的一些所謂世職胥吏,先後一個個被趕走,這些世襲的滑吏最為可惡,歷任州官皆被他們牽著鼻子走無可奈何。但蕭知州可不吃他們那一套,由三位精通官場弊端的師爺,帶了打手型的隨從,稅糧錢投一清二點三盤,找出毛病就立即法辦,雷厲風行,毫不容情,像掀起一場可怕的風暴,州城的人,皆被雷霆萬鈞的改革手段嚇壞了,那些平日交通官府的人,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光陰荏苒,一年過去了。
這一年,地方富豪與債弊極深的糧紳,皆氣短勢落,噤若寒蟬,沒有人敢欠稅債賦,沒有人取抗捐賴役。
而起初為新人新政喝采的中下層人士間瀰漫著一種不安份氣分,和一種驚愕的暗流。茶樓酒館裡,平時胡說八道的人愈來愈少了。
當控制的網已經可以完全布妥時,也就是準備收網的時候了。
這天辰牌本,三師爺之一的禹夫子禹成棟師爺,帶了四名粗胳膊大拳頭的隨從,光臨城外東南郊的太和南村。高師爺經管錢役,太和南村的首富是商大爺商洛南,擁有灃江北岸千頃糧田,也是推選出來的兩任糧紳。這是說,禹師爺正是商大爺的頂頭監督人。
太和南村是本州最富裕的一村,村址是早年的松州故城所在地。南大爺農莊在村東。莊中設了武館調教子侄,他本人的內家拳棒,也是本州甚有名氣聲望的。
商大爺親至莊門恭迎,給足了面子。
廳堂廣闊,裝置古樸。隨從們在堂下有僕人招待,主人與禹師爺高坐堂上,奉茶畢客套一番。兩人本來就有交情,禹師爺在商家作客也不是第一遭。
“師爺一早就光臨寒舍,委實令在下深感詫異。”商大爺年已半百出頭,但中氣充沛聲如洪鐘:“聽說昨日馮師爺跑了一趟白馬洲,真夠辛苦的,來回四十多里呢!”
三位師爺,管書牘公文的是陳丙坤,管刑名的是馮一飛;管錢糧的是禹成棟。三位師爺都是年約四五十歲的人,都是像貌威猛身材修偉的健者,不帶絲毫文弱書生味,更沒有陰沉、乾癟、窮酸的猥鎖形象流露。
“馮師爺前往拜訪楊員外。”禹師爺淡淡一笑,目光緊吸住商大爺的眼神:“楊員外是白馬觀的護法施主。據說,白馬觀近來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動,玉清觀主似乎有窩藏不法之徒的嫌疑。因此馮師爺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以便澄清一些謠言。”
“哦!玉清觀主主持白馬觀決兩年了,憑良心說,確也算得是有道的法師,不至於窩藏不法……”
“那可不一定哦!”禹師爺乾咳一聲:“白馬洲本來就有點閒雜人太多的風聲傳出,說不定還有湖寇的眼線活動呢!商大爺,敝下與大爺算起來交情不薄吧?”
“豈止是不薄?多承關照,在下感激不盡呢!”商大爺似乎嗅到了危機,眼中有不安的神情流露:“禹師爺說這些話,但不知有何用意?”
“有件事特來登門拜望,需要商大爺澄清。”
“這……請教。”
最近三年來,田賦底冊所記載的數額,皆與商大爺繳交的數量不符。“
“師爺是說……”
“敝下已經派人調查大爺轄下的糧戶,大爺在他們頭上,似乎多加了一成半以上。”
“師爺明鑑,這不是事實。”商大爺臉色一變:“在不只按規定加額一成,決不多加分厘。一成是公定加額,全卅劃一施行,百餘年來從來沒有更改……”
“商大爺,所謂公定加額,不知是否法有明文?”
“這……師爺,這是成例……”
“你的成例?”禹師爺臉色一沉。
“老天!這天下各地普遍施行的成規……”
“那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了。”禹師爺倏然而起。“日後你可以在公堂上向蕭大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