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兒也不曾舒緩,手和腿被壓著,由麻木至痛楚,由痛楚至酸漲,由酸漲又至麻木,手腳上的肌肉都突突跳著,她的神經也是這樣突突跳著,好似隨時要繃斷。
伸手拉緊身上所蓋的那條味道很重的薄被,把身體蜷了又蜷,完全躲在那下面,可她還在不斷地發抖。隱約聽得窗外蟲啾鳥鳴,一聲長,一聲短,梟啼夜泣地響著,她彷彿突然之間又回到那個荒野露郊,目不視物,手足皆錮,她的世界是將她溺斃其中的無際黑暗,耳朵裡只有這些聲音,她如同浮在萬年沼澤之上等待腐爛的一塊朽木。
眼淚慢慢地滑落下來,多少夜了,那天晚上被傷害得徹底的身體也逐漸養好回來,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疤也都結完痂脫落了硬殼甚至褪完之後的濃一塊淡一塊的痕跡也日復一日淡下去,可是那種密密麻麻無處不在的痛癢從不曾在她心裡淡過,她死也忘不了,那一夜渾身萬蟻噬心的絕望呼號,那麼難受,寧願死上一百次也不願意那麼難受,她要真是一塊朽木就好了,可是她偏偏有感覺,她有心,她這嬌生慣家的大家千金遠遠沒有比一般人更能持久的耐力。
那一夜過後病得又一次快要死了,皇帝大概是折磨她久了失去興味,又或者是他不想把她在短短的日子裡弄死了,最近一陣都沒再派人專程來難為她,連錦瑟也走了,只是派人以言語打磨她一番,大意無非就是不要想著自殺,別要死不成反而引來更多災禍,再者,讓她想一想韶王和家人。
她很清楚韶王之辭,不過是一句恐嚇,流血之夜皇帝沒能趁機除得了韶王,暫時皇帝就動不了他,畢竟韶王是先帝嫡子,於朝中又一向廣有賢名,他可以竭盡所能打壓但是不能草率動他。皇帝就算再怎麼荒淫無恥,那也是對著她一個弱女子使盡惡毒,面子上該裝的一樣不能少。
但是家人就不一樣了。她母親早逝,只有父親,但還有一位異母的兄弟。他才八歲,她父親中年方才得子,愛之若奇珍,就是她也寵得什麼似的,她完全沒有抱著什麼等弟弟長大了報仇雪恨重振梁家這些念頭,只是再難熬的時分也在想著要給弟弟有一個機會平安地長大。
所以她受刑時雖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便死了,從此後無知無覺,當清醒過來,理智回到心裡,就不敢妄動。她知道那不是威脅,皇帝要是折磨她還沒出夠了氣,她就草草地死了,勢必將把一腔怒火對準她如今已全無憑依可言的家族,韶王她丈夫的日子也會更加難過。
縱然夜夜噩夢,夜夜驚心,她卻不得不咬牙忍著,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君要臣不死,千難萬劫也只能活。“活著有時比死了更痛苦”,柳歡宴的孿生妹妹柳歡顏曾說過這句話,她只不信,如今信了,但又有什麼用?
角落裡蟋嗦一聲,她陡然大大一驚,幾乎沒跳將起來,把被子纏得更緊了,渾身僵硬地聽著些微異聲,毛骨悚然。她把頭也藏在了被下,可是沒用,她明明見著了兩道利光,因飢餓而兇狠。這種光芒越聚越多,且越來越近,逼著她,她已可觸控到那些毛茸茸的感覺,它們近身了。
“啊——”她尖利地嘶聲長叫,叫聲劃破夜空,頓然失去知覺。
她從很深很深的夢境裡醒來,還是噩夢,只是耳邊依稀聽到人聲了。
“又是這樣,晚晚都暈,她有完沒完啊?”
“就是這樣,病沒好,一天天拖著,拖得越久,上頭越發憐重,要是我也就好不了啊。”
“哼,她是到永巷來當奴才的,還是享福的。”
“你眼紅,不上趟啊,還是做好咱們的奴才本份罷了!”
雖然是絕非善意的對話,可她不管,只要是清清楚楚的人聲,就能讓她想到滿地陽光,如許明媚,可以驅走她心頭寒冷與黑暗。
不過終究不能這麼一天天躺下去了,永巷上人人都認為她好了的話,傳到皇帝耳朵裡,怕也認為她好了,無非裝病躲懶,一怒之下不知又會做什麼。
她艱難地撐起身子,綰了把頭髮,扶牆慢慢走了出來。
如今腳鐐早就去掉了,唯體猶虛弱,走一步都象是踩在棉花堆裡,天旋地轉。這樣子確實是幹不了活,一想到一車車高山似的淨桶,由不得滿心發慌,眼中噙淚。
然而眾人雖是口舌尖利,因精奇嬤嬤受了吩咐,倒也不難為她,看她這副樣子,既是自己出來了,也不叫她回去,只打發她在院子裡幹些閒活,灑掃之類,卻連井水都不教她挑。直到四五日後,精神略復,才派她正經一些活幹,依然是最易發付的差使。
夏季的尾聲於蟬噪中送遠,秋涼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