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隨意地將散落在額角的碎髮,用手梳至腦後,寡淡平和的目光裡,似乎已經絲毫不在意他的答案。 確切來說,是不期待。 她只是牢牢地跟他保持著距離, 隔著一個房間的遙望,剋制又安全的距離, 一種即便任何人見了,都不可能帶上有色眼鏡去懷疑兩人關係的距離。 宋予白忽然想,如果將這個場景倒退回一週以前,會怎麼樣? 她大概會第一時間關心他,紅著眼睛擔心地問他手疼不疼,會在他身邊撒嬌、雀躍,對他說盡各種好話。 他尚未經歷過這種落差, 所以, 需要花一些時間, 才能找到自己的聲音。 耳邊是窗外新年的焰火一個接一個燃放的聲音,他在焰火消融的間隙, 輕聲說了一個“是”。 裴拾音笑了:“我記得以前這個時候你還會給我紅包。” 葉兆言的事情似乎在她這裡已經翻篇,顯得他今晚的衝動有些多餘。 宋予白說:“今天手不太方便,明天補。” 她像是沒聽懂他的暗示, 笑著擺擺手說紅包什麼的不給也無所謂,然後, 她看了眼時間,說自己該準備走了。 短暫而友好的交流,前所未有的疏離感如影隨形。 “這麼晚了,我送你吧。” 宋予白作勢要起身,卻被她制止。 “真不用,叔叔現在好好休息最重要。” 順著她的目光,宋予白的視線落到自己微微滲血的手背上,很淺地彎了一下眼睛。 雪夜裡的那場爭吵,應當已經過去。 他們是至親的叔侄,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但長達十餘年的相識相伴,兩人之間,不會有什麼真的讓人過不去的坎。 “太晚了,你一個人回去爸爸也不會放心。” 然而裴拾音卻顯然懼於他的突然示好,警惕地往門外退了一小步,為難地絞著抓在手裡的圍巾,半響,才拒絕道:“主要是,出了這樣的事,我覺得我跟叔叔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 窗外的焰火忽然炸響,像一顆猝不及防被子彈打破的氣球。 冰冷的子彈穿胸而過時,彷彿也能帶走身體的溫度。 有很短暫的一瞬間,宋予白懷疑自己耳朵聽錯,眼睛很緩慢地眨了一下,再開口時,仍舊是氣定神閒,遊刃有餘的從容。 “還在生叔叔的氣?” 她小孩子脾氣。 不見得會記仇太久。 她或許只是在氣他拒絕時不留情面,他願意為此道歉。 然而如果再像上次一樣,經停、冷戰三年,他又覺得,沒有這樣避嫌的必要。 她已經成年,應該理解他的用心。 裴拾音很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什麼時候說了要生叔叔的氣?” 宋予白微微皺眉。 “我怎麼可能會生叔叔的氣?” 裴拾音想了想,忽然就笑了出來。 “畢竟,叔叔這麼多年待我的好,我樣樣都記在心裡。” “所以只要我一天叫您叔叔,我就一天說不出什麼大路朝天,各走兩邊這種話。” 身後轉瞬即逝的每一道焰火,都斑斕絢麗。 然而在耳邊每一聲嘈雜的、象徵節日氣氛的歡樂煙火裡,他卻只能聽到她的聲音。 裴拾音的目光仍舊溫柔地落在他臉上,平和鎮定,卻陌生得像個成年人。 成年人與稚童的區別在於,前者的情緒更加穩定,更擅長於權衡利弊,也更善於說服自己放棄。 彷彿那天晚上,固執地像小孩子一樣抱著他脖頸,一門心思想要讓他愛她的裴拾音,只是他做的一場不得不清醒的美夢。 她像是忽然釋然地長舒了一口氣。 “但既然我叫您叔叔,就真的,只將您當我的叔叔了。” 元旦之後,轉眼就到了春節。 大年二十九,公司放完假,宋予白姍姍回到老宅時,正好看到宋墨然和裴拾音坐在沙發上看東西。 除夕絕對沒有讓宋墨然一個孤家寡人獨守空宅的道理,所以除夕前,即使沒有事先通氣,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後回到了老宅——畢竟,這也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慣例。 見到他進門,裴拾音只是很隨意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當著宋墨然的面,客客氣氣地叫了聲“叔叔好”。 他點了點頭,將落了雪的大衣遞給傭人,很自然地走近沙發,問:“在看什麼?” 少女懶散而隨意地盤腿坐在沙發上,膝上駕著一本畫冊,看樣子似乎婚紗設計的手稿。 宋墨然:“東西是巴黎那邊專程送過來的,蓓蓓無聊,就拆出來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