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子就流了出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也許是因為我一直都在壓抑,但是這種悲傷卻早已存在,只是我未曾發現罷了。我原本還打算掩飾一下,說今天的菜可真辣。辣得我眼淚都出來了之類的。但是我發現我嗚咽的抽泣竟然連話都說不明白。好好的一頓飯被我突如其來的一場哭泣而徹底擾亂,秦不空的意思很明白,剩下的日子,就讓我跟我的徒弟好好度過吧。
儘管松子還在表達自己想要一起陪伴,可是秦不空卻非常堅持,甚至堅持要松子次日就離開,然後告訴松子,將來自己如果去了,一定會讓我告訴他埋葬的地方,如果有心,他日再來祭拜即可。
秦不空說這些話的時候非常坦然,他還拍了拍我的肩膀,反而寬慰起我來。和師父林其山不同的是,他們都是在人生最末的階段早就預料到了後果,可是秦不空卻沒有師父這麼多放心不下的事,而是選擇了從天地間來,然後回到天地間去,悲傷難過只是庸人自擾,這一切只不過是命,是自然的規律罷了。
松子拗不過,為此傷心了一整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離開的時候,依舊還在哭哭啼啼的。而當松子離開之後,家裡就只剩下了我和秦不空兩個人,秦不空一直拖著病怏怏的身體,每天都會要我死記硬背下一些巫門的內容,他說,將來他不在了,如果我瞧得上本門的手藝,只要勤加練習,和道法同用,將來一定會名震一方。
名震一方我並不稀罕,我只希望能夠多陪伴他一段日子。也許人走到了最後關頭就是如此,當心裡的牽掛瞭解之後,沒了別的盼頭,身體會因此垮得更快。我看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於是對秦不空說,眼下咱們每天閒在家裡也沒事,不如就出去玩玩吧,看看祖國的山水,換換心情。
秦不空說這樣也不錯,自打來了武漢之後,就再也沒出去走走玩玩了。武漢周圍我並不算熟悉,唯一熟悉的家鄉,卻遠在幾百公里的水路上游。於是我問他想不想去我家鄉玩玩,因為我在思考或許路上耽擱的時間比較久,讓他有個盼頭,也能撐久一點。秦不空欣然答應,然後說林其山這老傢伙死了之後,我還沒有去祭拜過他,要不然就去給他掃個墓,讓他在邊上給我騰個地方。
說完他大笑起來,雖然我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師門都不是一起的,所以秦不空也知道自己是不會跟林其山埋在一起的。回去山城必須坐船,為了讓旅途更加充實,我特意買了在白天經過三峽的船票,三峽秦不空是一直都知道,只是從未來過,於是當我們站在船沿上欣賞風景,他驚歎於入秋後那漫山遍野的紅葉,也驚歎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是很快他沉默了。
在途徑西陵峽的時候,他突然指著對面山峰的懸崖絕壁對我說,你覺得那裡怎麼樣?我問他什麼怎麼樣。他說這地方你說將來會被開發建設嗎?我說這是旅遊景區,而且荒無人煙的,應該不會。他怔怔的望著說,五百年也不會嗎?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於是沒有接話。但是我心裡在想,長江三峽是這條河道上最重要的地方,其美妙也正是因為原始,所以但凡中國人不蠢的話,這裡何止五百年,一千年也不會被開發建設。
秦不空突然說道,等我死後,你把我燒了,找個結實的罐子裝了。然後把我的骨灰放到那懸崖絕壁上把。我正在驚豔不已,他又笑著說。你到時候想法子到那山頂,掛根繩索滑下去,在能看見江的石壁上給我鑿個口子,然後把我的骨灰放進去,不要封上,讓我天天吹吹江風,看看江景,感受下一年四季,聽聽鳥語,聞聞花香。
我當然不答應,於是說你瞎說什麼呢?哪有人會這樣交代後事的?那今後我如果要來祭拜你,豈不是每次都要爬山越嶺,你是想要累死我嗎?
我也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跟秦不空說,因為我認為他在開玩笑。可是他卻無比認真地對我說,將來你若是要祭拜,只需要在這江的對岸,給我燒一炷香,磕幾個頭,隔江而拜即可。順便也當是沿途耍耍,看看風景。
說完之後,他不再說話。而是閉著雙眼,開始享受江風的吹拂。
然而秦不空卻沒能夠堅持到去給師父林其山祭拜,等我們在山城靠岸後,他屢屢以身體不舒服為由,一直待在我和師父早年住的房子裡。還每天到處去走動,和那些我們以往都熟悉的人聊天說話,而他在到了山城後的第二十天,就在打坐途中與世長辭。
奇怪的是,我雖然滿心悲傷,卻始終沒有哭泣。我用師父林其山教給我的看家本領落幡招魂,妥善送了秦不空的亡魂去往極樂,卻在他的靈前立誓,苗巫之術,斷然不會從我這裡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