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一把抓住這礙事的紗幔,一層層掀開,終於在最裡面的矮几上看到剛才的宮女,她跪在地上高高捧著托盤,而那女子低垂著眼正握筆在畫些什麼。
“娘娘,請您勿在惹怒陛下了。陛下可是為你好。”
那女子這些時日聽這話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對於旁人來講,能得到帝王的深愛是何等的幸福,可唯有自己才知道這裡頭有多可悲。
任家覆滅了,這順天府的親友死的死,散的散。
朱今白成了帝王,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最高處亦是最不勝寒處,他一人俯視這萬里江山偏生了貪念。
曾經的舊友都變成了下屬臣子、曾經的愛人變成了最痛恨自己的人。
半夜時分他也想要個最純淨的人作伴,若不能讓她心滿意足的留在這,軟禁在高高的宮牆裡亦是可行。
那女子抬頭,舒展的眉、麻木的眼神還有比紙還白的臉色。
石榴愕然,驚恐的看著“自己”。
她冷笑一聲,丟開筆,身上寬鬆的華袍拖在地上,喃喃問,“他為我好?他不過是為了我手裡的東西罷了、他騙了自己也騙了其他人。”
如山高的身影立在門前,鷹一樣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石榴光站在那便覺得可怖,可眼前的“自己”卻膽子大的緊,偏了偏腦袋,長髮遮了半張臉。又冷又可憐。
朱今白走了過來,長嘆一口氣,蹲下身子握住她白脂般的腳:“怎麼又不穿鞋,當心體寒。”
“石榴”冷冷噙他一眼:“穿了作甚,你覺得死人還在乎這些麼?”
朱今白咬緊後槽齒,脖子的青筋繃的緊緊地,卻不由分說的拉過她的身子,捂在懷裡:“石榴休再這麼說,我如此做自然是有我的苦衷,難道你以為我不想娶你,嗎?”
“石榴冷笑”掰開他的手:“娶我,我已不是那個你說什麼便信什麼的年紀了,如今你登上帝王,又娶了王家的女兒為後,只差把我身上的東西騙過去便可高枕無憂了。朱今白,你要是什麼就明說,用欺騙、自作深情的法子讓我心甘情願的替你做事真是讓我覺得噁心!”
“啪!”一個嘴巴狠狠的打在她臉上。石榴看的一痛,捂住的腮幫子。
朱今白卻道:“任石榴,你說你自己是不是豬油蒙了心,我騙你?難道任霽月便沒有騙過你?你只記他的好,卻記我的壞,這樣公平麼?”
“石榴”卻不說話了,偏著頭,頭髮把臉擋了一多半。
可石榴卻覺得她哭了,她站在那悲傷是那樣的強烈,彷彿如浪頭一樣打過來要將他們二人吞沒。
霧氣散了,夢境一轉,已不見華麗的宮室。
黑夜,下著冷雨,石榴站在那被淋得只哆嗦,忽聽遠方人聲鼎沸、木柴燃燒的蓽撥聲無孔不入的鑽進她的耳朵。
她心生不祥,邁開腿,順著熟悉的棋盤街跑過去,發現燒的焦黑的石獅子,而凌亂的石階上任府已成一片廢墟。
地上都是水,無數的人提著水桶焦急的衝進去——可是沒用任府上下已然全是一片焦炭了,什麼都不剩。
燒的只剩半邊的門虛虛掩著,碳化了的門檻外擺著一排白色的粗布,白布的尾頭是一雙雙合不攏的腳。
石榴呆呆的,麻木的提著腳蹲下去,掀開一塊。
娘。
她雙手交握,身上沒什麼傷痕,卻沒了氣。
石榴眼淚兀然落下來,顫抖的緊握住拳頭。
再伸手去揭另一塊。
爹。
他死了,可眼睛還沒閉上。
地上還有幾塊未被掀開的白布,可石榴顫抖的咬著牙,不敢再掀了。
會是誰?還有誰?
老太爺。
馮管家。
也許還有府裡剛買回來的丫頭。
雨掉了下來,像潑像倒,石榴狼狽的站在雨中,捂著臉,卻不知從臉頰上流走的是淚還是雨。
她無助的跪在地上,緊緊地攥著拳頭連哭的聲音都有些發出來,太過喑啞的嗓聲像是荒野裡四處奔跑卻無路可退的野獸。
任霽月撐著傘撐在她頭頂,悲傷地看著她,蹲下身子,牢牢地把她抱著。
死緊。
聲音顫抖的,卻也溫熱。
好像他也惶恐的要命。
可他沒說話,唯將她抱得緊緊地。
天崩地裂不能使他們分開,王權富貴也不能。
他們只是他們,是親人,也是最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