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應該不會真的殺了老夫人的頭吧?我記得本朝律法裡有規定,七十以上者免罪來著……”
這些人起初竊竊私語,後來不禁聲音高了些,裡頭聽得清清楚楚。
袁恕己似笑非笑,也不言語。
阿弦距離堂外更近,那些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地撲面而來,就彷彿一根一根針又刺到身上。
曹氏跟歐添正往外而行,那些人望著他們兩個,自動讓出一條路來,眼神閃爍各異。
另一邊兒歐榮身邊兒圍著一圈兒人,有的正口出安慰之語。
歐添聽到“罪大惡極,不肖子孫”,驀地站住腳,他環顧周遭,似乎每雙眼睛裡都帶著鄙夷跟指責,連幾步之遙的歐榮也是這樣的神情。
曹氏不由握住了歐添的手臂,這裡如此人山人海,對他兩人而言,卻彷彿身處荒漠,孤零零地。
正在這時,身後有個人道:“大爺。”
歐添回頭,卻見是阿弦。
阿弦看看他,又看向歐添身側,視線下移。
歐添本來不懂,看著她的神情,忽然通身發冷:“你……”
阿弦道:“她在這裡。”她頓了頓,道:“芳姑在這裡。”
從方才歐添上堂之時,那小女鬼就跟在他的身旁,只是因公堂威殺太重,小女鬼無法進入,只在人群中觀望。
歐添被老夫人指責的時候,小女鬼忍不住試著闖入,卻終究無能為力,只能站在門外大聲叫:“小炭!”
直到歐添走了出來,小女鬼才靠近他身邊兒。
此刻在阿弦眼前的,正是個七八歲的女娃兒,垂著兩個柔軟的髮辮,鬢邊戴著一朵泛舊的珠花——正是歐添先前手心裡握著的那枚。
她竭力仰頭看著歐添,身影在陽光底下沐浴著一層金光,朦朦朧朧,不似鬼魂,反如仙子。
歐添睜大的雙眼泛紅,他順著阿弦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身邊,卻空空如也。
芳姑卻仰著頭看歐添,目光閃閃,稚嫩的聲音道:“小炭,我知道你最敬畏老太太,你肯為了我這樣做,我很喜歡,你還是那個暖和的小小子,一點也沒有變壞。”
阿弦將芳姑的話說給歐添。
歐添攥緊雙手,渾身顫抖,牙關咬的死緊,嘴角肌肉絲絲牽動,淚卻從通紅的眼中墜落:“長姐……我、我很想念您……”
曹氏一手抱著歐添的臂,一手捂著嘴,眼中也落下淚來。
芳姑看看阿弦,伸出小手兒摸了摸阿弦右臂上的傷處,道:“十八子,謝謝你為我們做的這些,之前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你,請你原諒我。”
阿弦搖了搖頭,衝她笑笑:“沒關係。”
芳姑是個小女鬼,並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樣的力量,那夜因有求於阿弦,情急之下只顧往前撲過去,無意傷了她。
歐添只聽見阿弦說話,便問道:“她還說什麼?”
芳姑笑笑,道:“我醒來的太晚了,但是看見你終於成家生子,心裡很喜歡,現在,我終於可以放心的走了。”
阿弦神色一變,芳姑道:“不妨事,你告訴他就是了。”
歐添淚痕滿面,阿弦無法跟他對視,只道:“她、她要走了。”
歐添驚道:“去哪裡?”
芳姑身上的金光越來越盛,魂影也越發淡了,她張開雙手,在原地轉了個圈兒,笑道:“咦,我忽然感覺這樣輕快?我一點也不冷,一點也不疼了!……太好了!”
一陣風吹過,芳姑的身影徐徐乘風而起,消失於雲端。
歐添正心驚著急,見阿弦抬頭看天際,他正也要抬頭,誰知還未動,耳畔就聽見一聲銀鈴似的笑聲。
這般熟悉,這般久違。
歐添通身巨震,驀地仰頭,望著那湛藍天際。
天青無垠,白雲悠然,歐添定定地看了半晌,驀地大叫道:“長姐!”
一聲喝出,就彷彿心底那多少年堆積的鬱結森冷,悲憤無端都終於隨之煙消雲散。
自始至終,袁恕己都仍是坐在公堂之內,看著外頭這一切。
他並沒聽見什麼笑聲,但是那些鄉民們的議論聲,卻在心中滿溢。
半晌,目送歐添跟曹氏兩人相扶相攜而去,袁恕己又環顧周圍指指點點的人群,冷笑了聲。
招手令趙知縣靠近,袁恕己低低地如此這般說了一通,趙知縣面上露出驚訝之色,旋即又轉作笑容:“大人英明,這樣果然是最好的!”
袁恕己道:“既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