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儉不知這訊息是喜是悲。
方才他回過味來,便命楊府管家同大理寺差官一併出外,滿府搜遍找尋太平,如今卻一無所獲。
就在眾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阿弦忽然看見門口處,有一抹粉色的裙裾緩緩曳過。
阿弦遲疑了會兒,邁步出門,扭頭看時,卻見身側右手邊走廊拐角處,有一道影子正頭也不回地慢慢而行,粉色的裙子,底下透出些許蔥綠褲腳。
太平公主從失蹤,到被找到,不過是短短四天的時間。
雖然私底下曾暗潮洶湧,為此而被牽連其中的人足足上百,但對於長安城大多數人而言,幾乎都不知道皇宮內曾發生過這樣驚天動地的一件大事。
起初是盧氏受辱的話題傳的沸沸揚揚,後來又換了一件兒,那就是上官儀被人舉報謀反,閤家入獄。
大家都在議論上官大人身為兩朝老臣,為何竟如此想不開。
但也不乏有識之士,知道“謀反”只不過是一面取人性命的利刃而已,它未必真有其事,而可以無中生有,騰挪自如。
上官儀之所以入獄,起因是太平的失蹤,但就算是太平公主找到,上官儀的罪名也並未因此消減,反而更甚。
對於有些人來說,已經迫不及待,兵貴神速,很快上官儀的最終罪名已經定好了。
這一夜,御史臺的天牢之中,來了一位探監之人。
獄卒挑著燈籠,小心翼翼地送人入內,來到最裡間兒的暗無天日的牢房之中,藉著幽淡燈火,可見裡頭一人盤膝而坐。
獄卒將燈籠插在門上,垂首而退。
門口的人道:“上官大人。”
牢房裡的上官儀聽了這聲音,方回過頭來。
當看見來人之時,上官儀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我落入這般境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卻前來探望,難道不怕皇后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嗎?”
原先寫下廢后詔書之後,他心中惶恐,有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感,但如今自知天命已達,之前的種種惶恐反而散盡,只有滿心空茫,雙肩輕鬆。
門口那人道:“是崔曄無能,不能相救大人。”
燈火之中,映出一張眉目入畫的沉靜容顏。
上官儀搖頭道:“順她者昌,逆她者亡。自從起草廢后詔的那日,我便知道遲早會有這樣的一天,只不知我大唐有這樣厲害的一位皇后,到底是福是禍。”
此語有幾分耳熟。崔玄暐不語。
上官儀望著他靜默站在燈影裡的樣子,道:“風雨悽悽,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他笑了笑,道:“只是你不該來看我,太冒險了。”
崔曄沉聲:“不能相救,定要相送。”
上官儀目光湧動,忽然仰頭一笑:“說的好,我領了你的心意了。”
崔曄道:“您還有何心願,某當盡力完成。”
上官儀思忖片刻:“我有一孫女兒婉兒,年紀尚小,稚子何辜,以後不知飄零何方,你若能救護一二,我於九泉之下也心懷感激。”
崔曄道:“某記下了。”
上官儀面露釋然之色:“多謝。”
崔曄道:“公若無其他吩咐,我便告退了。”
上官儀點了點頭。
崔曄站在監牢之外,望著夜影之中身著囚衣的身影,最終雙眸一閉,轉身邁步將行。
卻忽地聽見上官儀念道:“桂香塵處減,練影月前空。”
崔曄止步。
上官儀停了停,復唸了後面兩句:“定惑由關吏,徒嗟塞上翁。”
簡單練達的四句,從耳畔傳入心底,卻也彷彿一顆冰冷的石子墜入心湖。
這是上官儀人生最後的一首詩,何其應景。
眼中依稀有什麼在閃爍,崔曄垂了眼皮,向著上官儀復又深深一揖,後退兩步,方轉身而去。
後兩日,上官儀同其子上官庭芝以謀反罪名被處斬,家產抄沒,他的家人等也被罰入掖庭當了官婢。
那一別,果是永訣。
平康坊。
虞氏捧了早飯上桌,一份兒是阿弦的,另一份卻是玄影的。
阿弦卻兀自抱著玄影,正在給它撓癢癢。
玄影恢復的極快,已經能下地走動,只仍不能如常跑跳,卻因禍得福,多受了阿弦加倍的愛護擁抱,以及更多的好吃之物。
吃了早飯,阿弦照例叮囑虞氏好生照看玄影,便出門往周國公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