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響竟越來越大,再無可隱瞞,再無可忽視,一行人皆變了臉色。
琬寧被這聲音籠著,魔怔一樣,再也忍不住,連鞋子也未穿,光著腳踉蹌出了園子,果有無數人影在眼前交錯晃動,她站在燈火闌珊裡,艱難拉住過往一個婢子,看著婢子滿臉的淚痕,顫顫問道:“這位姊姊,你為何要哭?”
這人咬著唇,只是哽咽搖首,兀自往前趕去,四下盡是一派兵荒馬亂之狀,直到琬寧聽得不遠處有人帶著哭腔道了句:“大公子既去了,自然要請二公子快些回來奔喪的!”
第239章
燈火爛漫; 整個成府都在忽閃不定的光中漂浮,琬寧慢慢朝說話的人群走去,恍惚的影子向她施禮,她不由自主囈語道:“大公子他去了哪裡?”眾人見她痴木; 一時拿不定主意; 不知如何開口,小心翼翼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賀娘子,先穿上鞋子。”
琬寧回身,扶著四兒雙肩滿目盡是楚楚的天真:“四兒姊姊,你告訴我,他們說大公子去了,他去了哪裡?”
四兒抹了抹淚,旁觀幾眼四處; 一切皆瞭然得不能再瞭然; 別過頭去,垂下眼簾低低道:“賀娘子請節哀。”說著朝前方望了望,吩咐身旁婢子道:“你們幾人照料好娘子; 我去看看。”
一個婢子泣道:“四兒姊姊; 這個時候賀娘子是否要到跟前去?”
她們不禁擔憂地看著琬寧,只是奇怪賀娘子這般愛哭的一個人; 此刻面上竟是一滴淚也沒有,怕她是一下被刺激得神志昏迷了; 待四兒走後; 幾人面面覷著; 上前勸道:
“賀娘子,您還有傷,請先回閣內等候。”
琬寧竟認真地點了點頭:“好。”她忽彎下腰,扶著一人直嘔,心肺間霎時猶如熱水鼎沸,燙得她無處可遁,似要將心腸統統嘔出才得解脫,無名無形的一股重力已將她摧折到極處,一下下擊碎她脊骨。婢子見狀好一陣手忙腳亂方託穩了她,待琬寧緩緩抬首,婢子們再去瞧她,心裡咯噔一沉,賀娘子的眼睛再不是往昔裡她們熟悉的閨中情態,一雙眸子化作兩朵黑色的蓮花一般沉在湖霧間,再也辨不出任何東西來。
自此她便真的也如蓮花般,閉合沉睡於一方床榻大小的天地間,只留一脈氣息。
鳳凰六年七月十五,中元節戌時三刻,驃騎將軍成去非身染重疫兼遇刺重傷不治而亡的訊息已走出烏衣巷,時人所受震盪絕非言語可形容,儘管自成去非染病以來,似有似無的種種臆想便一早存在:烏衣巷的大公子也非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然當成去非的死訊真的流出,時人的駭然中再無暇顧及半分先前的料想,徒剩駭然而已。
而烏衣巷另一座府邸中年輕的主人,安靜面容下,是一顆並不安靜的心。年輕的烏衣子弟明白,早於遣出暗殺的刺客時,便已是一種覆水難收,木要成舟,翩躚的候鳥要遷徙,稀薄的日頭要墜入西山,這人世的種種,本就是如此,他的弓已滿,箭便不能落空。
一個人倘是盼望一事太久,得手時的喜悅竟要折半,這是顧曙未曾預料的,可死事者,皆已死得其所,在收到成去非死訊的那一刻,他懸而未決的心只鬆弛一剎,復又緊繃:似乎一切太過順利,他們這些子弟,自出生走的便是一條康莊大道,這本無稀奇處。但他不是,他的路猶如他的心:不平,坑坑窪窪,雨過的積水間可窺得一二月色,照著他的烏衣,從來都不是糞土人間利與名。既是如此,他不能不懷疑,只因那人實在像不死魂靈,顧曙忽就笑了笑,輕輕拂過自己文士一般修長的手指,記起少年時同樣做過的關於邊疆的綺夢,命運何嘗不是在補償他?他這雙手,不能於黃沙萬里中挽長弓,馭駿馬,卻大可在巍峨宮殿之上,一樣攪動風雲捭闔,當不啻於那人的縱橫,過癮而不焚身。
“公子,荊州的信件。”而匆匆而入,顧曙閱畢甚是滿意微微一笑:“邵逵為衛寶所殺,荊州也不過如此。”而笑道:“他們不過粗俗武人,哪裡經得起公子的撩撥,只是現下成大公子既死,不知荊州那邊是否還願再來襄助?”
顧曙一笑踱步出了園子,桐間露落,柳下風來,他朝成府方向望了望,嘆道:“此刻,當是成家為大公子招魂之時。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君無下此幽都些……”一時心有所慨,卻沒有回頭往前緩行接上方才的話頭:
“他們有何立場不來?”
而一直留心顧曙神情,見自家主人心情大好,語氣又十分篤定從容,不甚明白其中彎道,壓慢了步子跟在顧曙身側,想了想道:
“小人還是不懂,公子說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