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成去非思路,洪水自四面八方而下,建康周邊流民無數,漸漸朝京中湧來,雨勢不止,人勢難阻,混亂之態越發明顯,便是京畿人家,地勢低窪者,業已毀家流離,更無須提稼穡田產悉數覆沒。
“李尚書說你前一陣來了臺閣,你就眼看著閘口崩了?!”成去非忽看向史青,手指點著輿圖,聲氣明顯不善,都水臺諸人無人敢出聲,只彼此對望兩眼,靜待大司徒領受教訓,卻不意成去非又劈頭問向這幾人,“都水臺也都是整日渾渾噩噩,不知自己活在哪裡的麼?去歲的幾項事務,摺子寫得天花亂墜,轉眼一場水便衝得一乾二淨……”他話未完,留意到史青先前的副手楊風不在,轉而問道,“楊少監呢?”史青面色一黯,低聲答道:
“楊少監前幾日親臨救水,不幸被捲入洪流,至今未找到人。”
成去非默然,楊風是跛足,當初為史青極力推薦破格錄用,一直是史青得力副手……正想著,旁側都水臺一官員忽道:“錄公,楊少監他是……”一席話未出,已被史青眼神制止,這人垂首噤聲不語,成去非看在眼中,一時也不開口問,史青便把話岔開去,仍引成去非繼續商討修堤引流等事。
直到議告一段落,成去非留下史青同都水臺那官員,當著史青的面問那人道:“大司農看來有話隱瞞,你說好了。”這人覷了史青一眼,兩頭作難,史青則望向成去非道:“錄公既回了中樞主持賑災一事,我等自會盡力協助,還請錄公勿再操心其他。”
這語氣聽著耳熟,成去非一臉倦意:“我差些忘了,大司農同步蘭石也是有些交情的,時間久了,說話做事也越來越像了。”史青聽他聲音暗啞,一雙冷目此刻因面龐的消瘦而更顯陰沉,史青本就因顧念他這連日來遭遇而不想再添他心事,此刻定睛看了他片刻,又下意識往四下看了看,心底嘆氣方垂首道:“先前的議案是呈給臺閣了,可遲遲未見具體安置,僕射想必事冗,未能及時給準話,有些事下官做不得主。”成去非果無話可應,抬手扶了扶額頭,輕輕摩挲著:“楊風的事呢?”史青面上陡然浮上幾分傷感,眼皮動了動輕聲道:“錄公既一定要知道,我只有說實話,當日我不在場,只是聽回來的隨從說,與他一起去勘察的幾位同僚,笑他殘廢,不知怎的起了口角,也未看清是誰推搡了一把,他便跌落了水,那些人站在岸邊只管笑,並無相救之意,他又是個倔脾氣,想要自己上來,卻……”史青滿心苦澀,“可惜了他精通水務這一身的本事,是下官誤了他。”
成去非聞言慢慢偏過頭去,心底瀰漫起道不出的悲涼大霧,腦中忽就浮現老師以前曾對自己說過的話:你倘是覺得自己好似置身霧中行走,看見前方的路不過三尺,無從邁進,實則不然,你只管往前走,走完了三尺,還有三尺……前方還有三尺,伯淵,莫要讓霧驚嚇住了你。
老師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轉眼間心頭大雪紛飛,他的眼眶不由一酸,當下忍了,許久才無聲揮手示意兩人退下,直至他起身離了臺閣,尚書僕射顧曙方抬首看了看那一襲熟悉的身影,依然挺拔如斯,也依然形隻影單如斯,那靜默背後的洶湧定不止他一人好奇。顧曙稍稍拿餘光向後掃了掃:虞歸塵果也在注視著那人,抱何樣心情只有他自己清楚了。顧曙的嘴角牽出一抹似嘲似憫的笑意來,這世上的每一人,不都有自己的江海要渡嗎?他們大可歌盡桃花,而那人卻揀不井枝。
“靜齋兄,你應代我等去成府。”顧曙走到虞歸塵身畔道,“我聽聞大公子不願見客,我等不好去叨擾,但靜齋兄他總會見的。”虞歸塵一時只覺無話可對,只默默點了點頭,顧曙看他神情,又扭頭瞧了瞧外頭晦暗天色,朝旁側打了個眼風,內侍忙將雨具遞了過來,顧曙撐了傘輕嘆一聲:“該回去了,靜齋兄。”說完提腳去了。
司馬門外而見顧曙出來,忙翻身而下打了簾子讓他上車,顧曙問道:“你怎麼來了?”而一面給他布巾,一面道:“姑娘起了高熱,鬧著要爹爹,夫人在家不免有些心急,便命小人來守著,看公子是否還有他事,無事盼著公子儘快回府。”顧曙心底微微吃驚,“清晨不還好好的?”而忙道:“正是,請大夫來看了,說姑娘這病起的急,不過雖險卻不危,只是姑娘一直嚷著要公子抱。”顧曙稍稍放下心來,道:“我近日事情多,忽略了媛容,等事情過去,自會多多陪伴她玩耍。”而聽了心底轉了幾圈,方問道:“方才小人在這等候時,看見大公子出來,這……”顧曙聽他提及成去非,冷冷道:“你可知咱們的這位大公子何時最為可怕?”而疑惑望著顧曙,搖頭道:“小人只疑心,出了水鏡先生那麼大的事,大公子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