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自身後輕聲而至:“大公子,會稽這邊也有傳言,高僧支林大師將親自送釋迦牟尼佛骨入京,在宮中供奉三日,並於建康講學,這些日子,江左街談巷說,總不離此事,漸漸有了些風聞,言幷州大捷,實乃出於佛陀庇佑,且還有一說,雲將士出征前,寺廟多有異象,高僧已知西北必定。”
成去非冷笑:“此種輿情何時而起?”趙器思索片刻道,“入了夏,建康那邊法事不斷,僧人們為前線將士一直祈福,百姓是有目共睹,等徐州的事出來,又漸有迎佛骨一說,如今看,估計屬實。”
“魚帛狐篝之事而已,”成去非振了振衣袖,夕陽為他身上渡了一層彤色,“明日一早,回建康,對了,我不在的時日裡,殿下何如?是否亦熱衷此事?”趙器本不敢同他說這些,聽他話音,似有所知情,遂答道,“殿下確是熱衷此事,有一回,殿下親率一眾世家廷臣,去觀摩法事,百姓圍觀,擠得水洩不通,不僅如此,殿下亦勸誡百姓,當入佛門,超脫眾生。”
成去非驟一回眸,目中厲色乍現:“真有此事?”
趙器見他勃然作色,當日他是隨行護殿下週全的,自然深明其中底蘊,此刻唯有點頭,只見成去非丟下一句“大謬!”竟就此甩袖去了。
第190章
鳳凰五年八月,高僧支林攜釋迦牟尼遺骨入建康; 天子御樓以觀; 迎奉宮中; 又令諸寺遞迎供養。天家尚如此,又有百官推波助瀾,一時間,百姓解衣散錢,自朝至暮; 老少奔波; 轉相效仿,唯恐後時。
之前普天同慶的軍事大捷; 勾欄瓦肆間傳頌的徵北大將軍如何於肝髓流野中裹血力戰; 又是如何兵不汙刃解徐州之險,那一張張嘴,如何鬥唇合舌,猶如親歷,凡此種種,已然電流星散; 百姓永遠是最易受鼓舞的一類人; 亦是最易遺忘的一類人。
黎庶赤子; 向來如此天真爛漫,如此抱素懷樸,無論何種情緒,皆可煽動; 並亦可迅猛間星火燎原,控無可控。
如今,一項煥然一新,更為動人心絃的盛事,很快讓黎庶忘卻之前還掛於嘴邊的守關將士們是怎樣的代馬依風,那種令人陡生酸楚的心境徹底為之一變,無人再肯去思量細節浪費口舌,因為佛心慈悲,因為他們亦可親眼瞻仰,時未和,歲不稔,卻也無礙天子腳下呈現給世人的便是東風入律,擊壤而歌的熱鬧光景。
而此時最終給徵北大將軍所賜下的軍功封賞,黎庶雖已無所容心,百官卻做不到如泣草芥。天家所能給予成去非的,在朝堂上一番虛與委蛇之後,終由天子賜下詔書來:
幷州既平,拜為驃騎將軍,領並、司、兗、徐五州刺史,兼護羌校尉,加行都護、假黃鉞,錄尚書事。
如此相看,賞賜不可謂不厚,然明眼人皆看得更為清楚的是:聖天子並未授下開府治事之權,而三錄並置的錄尚書事,如今更是分作四錄……至於並涼等地的都督軍事權,真正憂患處在於:衛將軍成去遠既留在涼雍之地,如今成去非又兼護羌校尉,實則為其上司,成去遠如何慢慢接替當初週休將軍之大權,只是時日問題;而幷州大地,留有尚書令私人多少兵部,中樞尚無人能清,至於尚書令在此一役中,如何同富賈往來,以全其功,在日後的漫長光陰裡,也自能招兵買馬,以壯其勢。如此看來,此刻天子及百官方有所領悟,有所明白:年輕的尚書令,已然趁國朝掌軍事至高大權的週休驟去後,借平幷州建立起自身的軍功威望,乃至博得相應人心,使成氏一族發跡的西北大地在時隔經年後重新悉數納入所控之間,至此,成去非回朝當即所上奏表中提及的兩人劉謙劉野彘,分別以一文一武姿態總領幷州實際事務,又有韋少連等素與尚書令往來密切的武將亦上表奏請留守邊關,如此羅列,也成為中樞不得不接受的建言,而至於司馬門內,雖中領軍成去甫因罪卸職,但禁軍既是當初鐘山事後重新編排,其中有尚書令何許私人,亦是撲朔迷離,且走了中領軍,左將軍成去之卻日漸成長,成家小公子素有其兄之風,假以時日,會是何等光景,並非時人所能預料。
就在散朝的漫長宮道上,成去非無心去聽那些善意惡意夾雜的揣測度情,年輕的尚書令還有心事未了,則是為百官所不知,不解,不肯的。只因蹈鋒飲血者為他,他的心要作痛,他的眼要發酸,以至於他同摯友都未說上幾句體己之辭,司馬門外的趙器駕車已在此等候如昔,眾人只能見尚書令形色匆忙而去,徒留一地私議未盡。
街市上佛事正盛。
隻言片語不可阻擋地送入成去非的耳中:
“殿下且割肉敬奉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