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仍拿不準主意,七上八下得早哆嗦著出了一身汗。黃裳見狀,掏了帕子親自給他擦拭額頭上的汗,聲音裡滿是不忍:“可憐的孩子,這還沒怎麼的呢,馬上臘月的天了,還能出這麼一身汗。叫你親孃知道,該心疼死了……”
“祖宗!”小太監聽這麼一句,忽乾嚎一聲,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緊緊抱了黃裳的腿,黃裳也不動,仍不見老態的一隻手輕輕覆蓋在小太監頭頂摩挲著:
“行了,我還沒活到祖宗的份上呢,折煞我了,說吧!”
小太監不覺已糊了一臉的淚水鼻涕:“奴婢怎麼能知道這麼天大的事,也不過是聽人議論,鐘山那幾個年輕些的才人貴人,都叫黃門監張當私自弄出去,送大將軍府上去啦!”
小太監說得倒流暢,分毫未停頓,黃裳心底直跳,面上卻仍不見波瀾:“就這些?”
小太監立刻叩頭如搗蒜:“奴婢不敢有半分謊話!”
黃裳心底算著先帝舊人守陵的得有十餘人,有被派遣過去的,也有自願的,誰心底不痛快了,他也曾側面勸慰,宮中風波詭譎,倒不如那森森柏木處清淨。
想到這,那十餘人的名字不禁在心底過了一遍。
並不再為難兩人,打發了他們,黃裳這才另傳人過來聽候,朝那兩個身影微微使了個眼色,語氣很隨意:“事情再去查一查,這兩個是不能留了,想個法子,要乾淨,不要讓外人起疑。”
來人畢恭畢敬點頭稱是,悄無動靜來的,又無聲無息地去了。
太后那邊是斷然不能瞞的,可這事還得先告知一人,黃裳半倚在榻上,側耳聽著窗外的風聲,海浪似的。眼前竟莫名浮現嘉平初年的光景來,他二十歲才淨身入宮,跪過雪地,捱過板子……好像幾十年前的皮肉之苦,到現在還跳著疼,一晃這麼些年竟過來了。
“不容易啊!”他情不自禁低嘆一聲,念及那兩條活蹦亂跳的命來,有一剎的唏噓心軟,真是老了,放早些年,自己也都是連眼都不會眨一下的……如此毫無章法想著,黃裳沉沉睡去了。
醞釀好言辭,已是兩日後,訊息送了出去,眼下就是該如何告知太后了。黃裳這日換了新衣裳,潔面修飾一番,雖說內監只算得半個身子,可該講究的還是得講究,不能別人輕賤了自己,自己也不把自己當回事,這一遭豈不是白活了?
小太監一雙柔弱無骨的手在頭上仔細得梳著,等一切打點好,黃裳才出了門。到了太后寢宮,太后正躺在屏風後頭小憩,黃裳便耐心在外頭候著,直到裡面傳喚了一聲。
“你來得正好,”太后懶懶動了動身子,示意他靠近些,黃裳便湊前幾步俯身聽了:
“後宮那幾個,也都算美人了,今上身邊的那兩個司帳早該打發了。”
“送浣衣局?”黃裳試探問,太后半晌沒說話,黃裳明白這是不滿意,遂又說:“不如遣出宮去,多賞些財物也算天大的恩典了。”
太后終緩緩點頭,這才問:“今日不該你當值,怎麼來了?”
黃裳立刻笑了:“老奴還論什麼當不當值,眼見老了,伺候娘娘過一日少一日,就是不當值也想著往您跟前湊呢!”
太后神色一鬆,輕嘆一聲:“你這麼一說,倒讓人心裡難受,哀家封貴嬪那年,你就到跟前伺候了,這宮裡人換了幾茬,你還在跟前也是不容易。”
“老奴罪過了,讓太后您聽了不舒心。”黃裳端了茶水奉上去,又給一旁的香爐添了碳,太后在一旁打量他,五十餘歲的人,竟已是滿頭華髮,身板卻仍挺得直……
“行了,你也別忙活了,這些事就讓他們去做,說你的事。”太后打斷他,黃裳輕咳一聲,太后會意命人皆退了。
“太后,穆才人那兒不用送花了。”黃裳壓低了聲音,太后眼波一轉瞧了他一眼,黃裳便把前因後果說了遍,太后壓制不住忿恨,狠狠罵了句:“豬狗不如的東西!”
“太后慎言!”黃裳忙上前撫慰,太后平息一陣神色稍緩才說:“且先不要告訴今上,這事不能張揚,就裝作不知道。”
心裡卻只剩看不見底的寒意,加九錫的日子太常寺已擬定——來年陽春三月,正是好日子,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她母子二人如今真的是隻能仰人鼻息,提心吊膽住在金子做的鳥籠中,幾個託孤重臣,許侃山高皇帝遠,上回那麼大的事也未曾理論。張蘊雖為中書令,可卻只會和得好一手稀泥。本指望成若敖能行些霹靂手段,如今竟連面也不露,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