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上早朝的日子,通常都要在二更天裡便早起,她惺忪的眼眸裡空濛飄渺,他化為一個不可觸碰的夢。她心底忽起了張皇和不安,幾乎每次都是從床榻上一躍而起,有時會扯上被褥,有時則赤著身子,從身後重重抱住他,緊貼著他堅挺的背喃喃自語:你要快些回來……
嗯。
這是他唯一的回答,不冷不熱,不疾不徐,像是一句話裡漏掉的某個字。她卻為這一個字而心魄俱熱,待他輕輕拿掉自己的手攔腰把自己抱起,躺到床上的那一刻,居然也能很快安心入睡。
冷滑的吳綾帕子上落下她嫣紅的唇印,被她無禮地放入他胸前。他向來不愛薰衣,可她偏偏要日日耗上幾個時辰為他薰衣,微火慢燃的時光裡,她只覺自己是在觸控他的每一寸肌膚。
唯一共度的這段夏日,勝過烏衣巷千年的時光,只是恍然而逝,倉促遽然,她此生便再無多餘期盼,只希冀著這樣的日子能打得敗年歲,上蒼保她和他如此相守死而不亡。
第37章
翌日逢雙,無早朝,兩人在紅帳中輾轉低語,皋蘭見他雙眼惺忪,怕敘著話又睡著了,別過臉來附在英奴耳畔輕聲說:“該去跟太后問安了。”
正說著,腰上一緊,皋蘭渾身滑膩膩的,笑著推開他:“今上快些吧,”話未說完,外頭黃裳已來傳太后懿旨,請帝后過去賞菊。
見兩人起身,宮人們紛紛上前,各司其職。修好儀容,皋蘭建議換了常服,笑道:“只我們母子三人,算是家宴,隨意些更好。”
英奴欣然應允,兩人也不乘御攆,只信步而去。
進了乾元殿,由黃門監引領著,穿過幾道迴廊,遠遠看見一處亭子四周已掛了鮫綃,如煙似霧的一片。兩人說笑著入亭,案几上燻著香,皋蘭透過鮫綃往外看去,幾近透明,眼前即怒放著叢叢秋菊,隔了這層紗,自有如夢似幻的美態。
很快,太后扶著黃裳的手緩步而來,兩人忙行了禮。
“不必拘禮,最近哀家齋戒清修,有些日子沒見你二人,正趕上園子裡的菊花開得好,咱們母子也好敘敘話。”太后自然知道前朝大將軍加九錫一事,卻閉口不提。
黃裳扶著她坐定,開始親自為其烹茶。三人開始不過閒話家常,太后問起皋蘭河朔風土人情,皋蘭一一細答,不經意間留心到太后面上竟露出那麼一分熏熏然的神情。
“建康這幾年冷,想必河朔更是如此。”帳內雖暖意融融,太后還是下意識地斂了斂衣襟。
皋蘭莞爾:“是,張家口有一年八月飛雪,這在河朔也不足為奇的。春日短得很,本就來得遲,再被大風颳得七零八落,一下子就熱起來了。”
“古人說燕趙多慷慨之士,性情怕跟這氣候也相關的。”太后若有所思,目之所及,看到那怒放的菊,猛然想起一件事來,遂吩咐黃裳:“我記得先帝的那幾個才人裡頭,有一個特別喜愛菊花的?”
黃裳立刻上前一步答話:“是穆才人,她名中便含菊字。”
“難為她才十七歲,竟肯主動去替先帝守陵,你打發人給她揀好的送去,她若喜歡,開春就給種上幾株也是行的。”太后徐徐說著,黃裳即刻笑得分外舒展:“太后真是菩薩心腸,連這都能想到,等您賞完了花,老奴就著手去辦。”
先帝陵在鐘山,距宮城七十里,路途並不算近。這邊太后幾人回了乾元殿,黃裳便找來司憲監的人剪花,準備快馬送過去。
天冷,送得及時,還能開上幾天,黃裳懷揣著手爐,看眼前有條不紊的身影不禁思量道。
“哎,”黃裳忽起身,踱步往菊叢中走去,指著那幾株開得旺盛的:“叫你看著剪兩枝即可,偏就這麼實心眼,剪禿了太后看什麼?”小太監嚇得唯唯諾諾立刻賠罪,黃裳嘆口氣,剛轉身,就聽見一陣私語:
“橫豎鐘山人都沒了,隨便弄幾枝送過去便是!”
幾十年的宮廷生活,黃裳早練就一身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的本事,饒是一點聲音也能入得了耳。果然,黃裳收了步子驟然轉身,唬的兩個小太監又是一愣。
黃裳吩咐兩人到亭子裡來,兩人立刻嚇得面如土色,到了亭子,見黃裳露了笑,心裡這才鬆了一口氣。
“鐘山誰沒了?”黃裳笑眯眯地看著兩人,猶如慈祥的長者看著犯錯的子孫輩。方才偷語的這位,心底已轉了八百圈,暗自懊悔自己一時嘴快,又不禁抱怨黃裳一把年紀了竟狗似的長耳朵!
“怎麼不出聲了?”黃裳笑得皺紋都如同開了花,“說吧,這裡頭可沒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