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不敢落在實處,只虛虛搭在一側。
“你這到底是姑娘家心性,說傷心便傷心。”成去非慢慢順著她的髮絲,俯首看了她一眼,“臉都哭花了,你家中姊妹性情都似你這般麼?”
說罷忽覺失言,怕又勾她思親再哭一場,便起身離榻,朝外頭喚來婢子,吩咐道:“去木葉閣把給漆盒黛硯取來。”
婢子雖覺怪異不解,卻忙撐傘去了。
成去非折身回來,見她正垂首繫著飄帶,回想方才情狀,自嘲一笑,心底嘆她到底是對男人一無所知,只怕她至多能想到如何同他對坐一室,讀書習字,賞春觀雪,大概像她阮家的那些兄長們,青衿書生,憐香惜玉,舉案齊眉。
少頃,婢女已小心捧了漆盒進來,成去非接過來放在案几上,先把煙墨置於黛硯,一壁拿黛杵輕輕搗著,一壁回首望了她一眼:
“上回說替你畫眉,有事耽擱了,這次補上罷。”
琬寧依舊拿帕子輕掩著面,略略抬首看過去,見他動作熟練,正從水盂中取了水慢慢磨著,心裡不免疑惑,他怎麼對此事如此精通呢?轉念才記起,他是娶過妻的,閨房之樂,莫過於畫眉者,他也是能常為妻畫眉的人麼?
他立在燭影裡,一縷縷葳蕤亮光照在他脊背之上,琬寧呆呆看著他,彷彿想透過這一刻,能窺探他魂靈的一隅,可分明這一刻,他那執墨的手,更像是偶投寄在人間,這如此平常的人間。
等他調好眉墨,便朝她走過來,見她並不是很歡喜的神色,反倒有些想避開的苗頭——她不覺往後掣了掣身子。
“怎麼了,不想畫?”他打量她片刻,琬寧蹙眉低首並不答話,成去非便彎腰托起她下顎:“臉抬起來。”
一面挽了袖管,執眉筆蘸了蘸墨,正想為她描畫,卻又見她目中似帶淚光,盈盈不堪望。
“你在疑心我為何會深諳畫眉之道,是麼?”成去非心中只消一動,便勘破她那點心思,琬寧只覺他鼻息近在咫尺,心中驚惶,忽然眼前一煙,他的手覆上了自己雙眼。
“閉上眼,”他吩咐她,開始一筆一筆畫起來,動作分外輕柔。琬寧整張臉被他捧著,分明能感受得到他手指在自己臉頰上游走,輕輕的,癢癢的,像極了前一陣暮春時節漫天飛舞撲面而來的楊絮。
他鼻息低沉:“我的髮妻很懂事,對上對下,一切事宜都能打點得分毫不差,雖只在我跟前有些任性,但從來無須我分神,你不一樣。”
琬寧聽得心底恍恍,閉著眼,並不能瞧見他神情,但能聽出這話裡的冷清,彷彿他並不是在回顧亡妻,只是在跟她陳述一件過往之事,她本以為他沒說完,便靜靜等著他說下去。
直到他放手,端詳了片刻,擱筆道:“你這雙眉如許,恰能載閒愁。”
琬寧忽覺眼眶又開始發酸,仍貪戀他手底的那份輕柔,一時無話可說,如秋蟬凋零在這沉深靜默處。
大抵世情如此,睜眼便落空,不如闔眼入夢。就好似這一春,她萬般珍惜,還是無聲流逝了,東風散盡,百花作殘,可嘆她自春方始,便憂心春逝,像畏寒的孤雁,經冬復歷春,總不能有長久的安穩過生。
“人之生譬如一樹花,同發一枝,俱開一蒂,隨風而墜,自有拂簾幌於茵席之上,也自有關籬牆落於糞溷之側,偶然之機耳,你那些親生的兄弟姊妹,也許早不知零落何處。養於阮府,是你的大幸,亦是你的大不幸,”成去非仍端倪著她,徐徐說道。
“你我之間也是如此,偶然之機,得以相識,”他終還是握住了琬寧的手,“我待你,有私心,也有私情,只盼你在我家中,當是陽和啟蟄,能安心度日。而不是悲從中來,惶惶不已。”
他面上平淡,言辭卻殷殷,琬寧心頭惘惘,幾欲落下淚來,緩緩起了身:“那,今晚的事您會怪我麼?”
成去非一笑:“怪你什麼?”
琬寧扭捏不語,一張臉漲得紅紅的,猶豫了半晌,才鼓足勇氣,顫顫地想去解裙間飄帶,成去非看出她意圖,煎熬至極的一副模樣,便摁住了她的手:
“改日吧,不用勉強自己,我不怪你。”
第111章
鐘山腳下; 牛車往來,剛落過雨,泥濘在所難免。桑榆混在男人們中間,也大聲喊著號子; 鞭聲星星點點,縱使人牛齊力; 半天卻仍不見前進多少。桑榆暗罵幾句; 日頭簡直要把人熱昏了。
這一千文哪裡是那麼好掙的,倒苦了家裡這頭老牛; 瞧它這輩子出的力真是大了去了!桑榆沒頭沒腦盯著牛屁股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