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但終究沒說出什麼,最後拋開文書,伏在他身上,像個小孩般“哇哇”大哭起來。他撫著她的背,想出言寬慰,但已無力開口。
阿洛哭累了,就這樣伏著小寐,崔瑋也閉上眼,但覺魂魄即將出竅而去,忽想起一事,又勉力睜開眼。
“阿洛。”他摘下幾乎佩戴了一生的玉墜,輕聲喚她,“阿洛,這個玉墜給你吧。你好好收著,它會像我一樣看著你,繼續照顧你。”
“不用了。”阿洛抬起頭,帶著一種從未出現在她年輕的臉上的冷靜神情,以另一個他熟悉的溫柔聲音緩緩道,“你的一生,我已經看見了。”
崔瑋悚然大驚,盡全力坐起瞠目再看,卻見阿洛依舊伏在床沿闔目而眠,似乎並未動過。
他盯著她深看半晌,忽然想起,這年的她恰好是二十二歲。
前塵往事如潮湧來,他不堪重負地坍倒在床頭,緊握在手心的玉墜似乎燙得像一塊炭。
“是不用了。”一滴淚從闔上的眼中流出,滑過他眼角時光雕刻的滄海桑田,他喃喃說出最後一句話,“你的一生,我也已經看見了……”
香夭
文/驚鴻
一、翠雲
李可及孤身一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於樊川幽林中,曲折婉約的溶溶月光繞過浮雲飛花,如沙如水般輕盈滑落,宛若醉酒的美人軟倒在情郎懷抱裡,在疏離枝葉、遍地蔓草上閃爍著點點細碎的銀光。水霧中裹挾著淡淡的異香,浸潤他的衣衫。因為黑暗,一切有形質的景物都退讓給了這虛幻的光影,無水而煙波浮動,無人而空谷足音。
節氣已經入秋,夜氣清寒,他卻因為急切走得渾身燥熱,反是覺得連這絲絲的鬼氣都無限曼妙。只因那時的他,還是鹹通十一年凶肆中唱輓歌的伶人李可及,不是後來貴比王侯的威衛將軍李可及,也不是光啟年間遠走邊荒的罪人李可及。日日參加喪禮,太多的死亡倦怠了他對生命的敬畏。
他的步伐終止於林陰深處一座古舊的破廟,繚繞盤旋的霧氣,使得古廟遠遠望去好似燃著香的博山爐。文公寺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啟,開門的和尚空照十分年輕,眉目清華秀逸,淡笑道:“李兄是信人。”
李可及笑道:“為何定要我夜中來?”空照笑道:“他人應已睡,轉喜此景恬。茶淫詩孽,還是趁佛祖睡了安心些。”李可及笑著抹去額上的汗水,最讓他傾心的,便是空照的灑脫不羈。
李可及困居長安兩載,空照算是他唯一的朋友。身為窮困的歌伶,在這繁華到底也炎涼到底的長安,似乎只有山水才是最廉價的消遣。他煩悶時便徘徊於風景優美的樊川山林,那一日口渴,想入寺討杯茶喝,卻因為囊中羞澀衣衫敝舊,無顏進恢弘盛大的寺廟,在偏僻處尋得這座小小的文公寺。寺中只有一個年輕的僧人空照,李可及難得在浮世喧囂中尋到這樣一處不染富貴的蘭若、一個不染富貴的僧人。每每心情抑鬱時,便來此傾訴抱怨。上次臨別時,空照叮嚀他今晚入夜後再來。
煮茶的泉水在甌內沸騰,如魚目,如連波。李可及又開始念他不甚新鮮的苦經,不過還是那些事,皇帝的愛女同昌公主病死了,皇帝悲痛欲絕,徵集三千歌伶,於元宵公主葬禮上唱輓歌。當今皇帝喜愛聖樂,多少伶人因此而獲富貴,他一手琵琶一副歌喉技壓長安,定然勝過當年王摩詰的《鬱輪袍》,卻無錢打點教坊官。空照淡淡地笑著煎茶,未必在聽,李可及也覺得無妨,這個亂世誰也不是誰的救贖,有人傾聽,便是慈悲。
待三品飲畢,李可及的傾訴也心滿意足地結束,空照卻反常地有了回應,他抬起頭靜靜凝望著李可及,目光中是少有的幽冷銳利。李可及詫異道:“怎麼?”空照神色肅然,道:“我早知你有富貴之相,今日得了我佛指點,有一場大富貴將落你身。”李可及笑道:“你也玩裝神弄鬼的那套……”空照卻不笑,他站起身淡淡道:“隨我來。”
李可及心中疑惑,跟在空照的身後向後堂走去,他從未逾越這一條甬道,那毫無光線的黑暗原本就是禁止的意味。甬道盡處是一間尋常的居室,空照在前開了門,一股清芬又馥郁的奇香奔騰而出,霎時充盈了李可及的天地。
那香味與他時常在佛堂聞到的檀香不同,清芬甜膩中又藏著淡淡的辛辣,沁入身周毛孔,令他目眩神迷。他茫然地站在門口,不敢再舉步。室內陳設極為簡素,唯一的金彩之色,來自一張香案上的香具,一隻鎏金臥龜蓮花香爐靜靜地焚燒,兩隻金寶子分侍左右。
不可思議的是,那盈盈上升的縷縷煙篆,竟然化作一片縈繞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