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別人,楊繼盛和唐家父子就過從甚密,還有救命之恩,他是念著師生情誼,才站在徐閣老一邊,張居正和他只有同年的情分,能敵得過人家嗎?
見張居正精神萎靡,猶猶豫豫。
徐階把臉一沉,“太嶽,為師對你寄予厚望,你卻如此消沉,讓為師如何能夠放心!”
張居正臉色一紅,無奈說道:“師相教導弟子謹記在心,奈何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唐毅的手裡,他想要除掉弟子,反掌之間,弟子實在是……”
“你還是沒有想明白啊!”徐階搖頭哀嘆道:“太嶽,你知道老夫為何會敗嗎?”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張居正發愣,徐階卻自己給出了答案。
“因為聖眷!唉,為師不是不清楚,縱容言官,就會得罪陛下,奈何這些人都是跟隨著為師多年,以師長之禮敬老夫,不能不護著,結果護來護去,就惱了陛下。首輔這個位置,看似權柄最重,實則不過是個媳婦,向上要把公婆顧好,向下,要把兒孫照顧到了,難,難啊!”
張居正何等聰慧,從徐階的話中,迅速品味出了滋味。
“師相,您是說唐毅也會和陛下對抗?不過他這個人狡詐多端,長袖善舞,只怕不會犯傻吧!”
“坐上了那個位置,還由得他嗎?”徐階輕蔑一笑,不無嘲諷,“唐毅積累那麼多的勢力,可是在皇權面前,一點用處都沒有!眼下還遠遠不是末世之相,皇權在上,高不可攀!只要太嶽能牢牢抓住陛下,讓陛下離不開你,唐毅就動不了你,而且你不光要抓住聖上,還要抓住太子,這樣才能穩穩當當。等你站穩了腳跟,不妨學學唐毅的手段,來一個如法炮製,推著他去和陛下衝突。”
“那他要是不去呢?”
徐階仰起頭,突然呵呵一笑,“那他就只有學嚴分宜,還是死路一條!”
張居正悚然一驚,看他變顏變色,徐階總算是欣慰了,傻小子,還不算笨!
“當年太祖爺廢了丞相,本以為天下大事都會操縱在皇帝手裡,哪裡知曉,相權竟然會藉著內閣重生,而且比以往更加強大。身為首輔,肩負天下之望,就要看好了皇帝的走狗,管好了他的爪牙,免得皇權氾濫。世人都說嚴分宜和徐華亭是一丘之貉,都是貪得無厭的卑鄙小人。他們或許有些是對的,可是老夫和嚴嵩絕對不一樣!”
徐階鬚髮皆乍,厲聲說道:“嚴嵩忘了首輔的本分,一意媚上,儼然先帝的奴才。老夫身為首輔,雖然難免迎合皇帝,卻嚴守本分,壓制閹豎,勸諫君王,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捫心自問,唐毅他未必比得上老夫!”
人都說徐階陰重不洩,若非猝然致仕,他絕不會說這種過分的話。
不過徐階也點名了一個最為重要的問題。
大明朝經歷了二百年,皇權衍生出了龐大的集團,包括宗室,內廷閹豎,錦衣衛,勳貴,外戚;而臣權也演化出了士紳商賈集團,同樣實力雄厚。
雙方針對朝廷的資源分配,幾乎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首輔只有兩種,一種是嚴嵩那樣,一屁股坐在皇權的懷裡,充當皇帝的奴僕和走狗,最終被士紳集團唾棄。
第二種,就是徐階一般,採取各種手段,和皇帝軟對抗,維護士紳集團的利益,結果就是被皇權厭棄。
無論哪一條道路,看起來結果都不是很好。
按照徐階的設計,無非就是逼著唐毅走上其中的一條路,然後狠狠推一把,讓他也嚐嚐失敗的滋味。
只是張居正想得稍微多了一點,假如自己做到了首輔的位置,又該如何,能不能避免這兩種結果呢?
稍微一晃神,徐階又嘆口氣。
“太嶽,老夫把能教給你的都教給你了,以你之才,勝過老夫十倍,大可以放心。只是老夫去後,難保有人會對老夫的家人下手,那幾個小子實在是不肖得很!”
“師相放心!”張居正毫不遲疑,拍著胸脯說道:“只要弟子三寸氣在,一定迴護幾位師兄周全。”
徐階欣慰點頭,“既然如此,就多謝太嶽了!”
說著徐階深深一躬,驚得張居正慌忙跪倒,淚流滿面。
“師恩如山似海,弟子肝腦塗地,不能報答老師!”
說著他又連磕了三個頭,師徒兩個抱在一起,放聲痛哭。
……
權力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失去權力,又是如此痛苦。
哪怕深沉如徐階,也無法平靜。
只是一切都沒有辦法挽回,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