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靜了一會兒道:“寧晏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但是他的九族牽連太廣,我已經上報父皇,請求只誅三族,父皇還沒有答應。不過這個我還是有把握的,他九族之內三族之外,這次也有不少人立了大功,父皇一向心軟,不會趕盡殺絕。你是他出了五服的外甥,便在他三族之外。但是即便只誅一族,寧夫人也在其內啊,父皇還沒有批示下來,我不能擅作主張放了她。”
“青瞳!”離非的眼神很受傷,“誅三族!那也是幾百個人頭!你怎麼能提議要誅三族?”
“三族已經是從輕發落。”青瞳道,“自古以來,謀逆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不讓他付出足夠重的代價,後人會效仿,天下會亂!你知道這半年來,士兵死了多少人?百姓死的又有多少人?那又豈是寧晏區區幾百人賠得起的?”
“青瞳!”離非叫道,“這我知道,可是寧國公府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被殺的幾百個人我都認得啊!他們大多都是好人,我都知道啊!你讓我怎麼能受得了?我舅舅又怎麼受得了?他已經死了,他已經付出代價了……”
他用痛心疾首的表情看著青瞳,現在只有這個人,可以讓他肆無忌憚地說這些話了。所以他也就放下自己一向斯文的君子模樣,不顧她的痛,釋放自己的痛。
青瞳臉上也嚴肅起來。她道:“離非,你聽我說。寧晏決定謀逆的那一天起,他就該知道後果,他就已經有承受後果的勇氣。你不用為他擔心,有這般決斷的,好歹也算梟雄,你救不下他的家人,我也救不下。離非,世事就是如此,比起在這次戰爭中枉死的百姓,寧晏的家人不能算無辜,他寧晏更是罪大惡極,死有餘辜!”
離非霍然站起顫抖著指著青瞳,他的臉漲得通紅,聲音也拔高了:“你把死人的賬全算在我舅舅頭上,你……你、你……你也是一樣,這些人是你們一起害死的,是你們一起打仗,照你的說法,你也是兇手!”
青瞳的臉驟然白了,她猛烈地咳嗽起來。花箋趕緊給她順氣,回頭對離非怒叫:“你怎麼能這樣?你舅母幾天沒好好吃飯你就心疼,青瞳有七天水米未進,她連覺也不睡,她娘都死了啊!你知道她心裡多難過?太醫說,她吐的全是心頭血,她差點兒就死了!”
青瞳勉強平抑呼吸,制止花箋,勉強笑道:“離非,認識你這麼久,你第一次衝我兇巴巴的。”她悠悠道:“你說得一點兒沒錯,我就是兇手之一,戰爭不會讓人的手乾淨。尤其是我孃親,如果沒有我,不會有人惦記著對付我娘,她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可惜她生了個不省事的女兒,我娘是死於我的爭強好勝……”
“輝煌?”她悽慘地笑了,“不過是好勝!我娘用死來成全我的爭強好勝,並且還希望我繼續爭下去。離非,這就是世道,世道是不能讓人人都滿意的。”
青瞳用極低又極平靜的語氣道:“這幾個月來我一有空就想,如果老天能滿足我一個願望,那我希望自己出生就是個傻子。”她的目光像深不見底的幽潭,一絲波瀾也沒有,沒有人會詛咒自己變成傻子,更沒有人詛咒自己是傻子的時候如此平靜。
離非怔怔地看著她,還記得在那月夜山谷,那時她最大的願望不是變成傻子,而是再見自己一面。她那麼痴迷地把臉頰靠在自己肩上,她臉龐滾燙,晶瑩又美麗,眼中的愛意連空氣都能感覺到。
如果當時自己答應了她,是不是她就會一直那麼美麗呢?不是像現在這樣,現在她的眼睛裡已經藏進了一把刀,幽冷幽冷的。這話說出來分明在無情地切割別人也切割自己。
世事無常,他無常,她也無常。世事無奈,他無奈,她也無奈。
這個離非不怪她,離非不能接受的是,她已經不是自己記憶中那個臉龐晶瑩、笑意殷殷的姑娘了。他記憶中的青瞳任誰看了都知道是個好人,是個離非相信把天下蒼生交給她會很好的人。可是現在,她的眼睛裡結了冰。
青瞳聲音更冷:“俗話說成王敗寇,既然我這個獲勝的兇手都已經付出了讓我恨不能死了的代價,那寧晏又豈能逃脫?他一定要死!”
“青瞳,你變了……你變了……太子殿下死的時候,誰都說是你做的,我……我當時怎麼也不信。我逢人就爭辯,青瞳不是這樣的人……當時我還不信……”
“那你現在信了嗎?”青瞳咬著嘴唇,雙眼緊緊盯著離非!花箋攔在她面前,叫道:“才不是青瞳,才不是!”青瞳把她從面前拉開,她固執地盯著離非的眼睛,非要從他嘴裡聽一個答案。她又問:“離非,你說啊,說我哥哥是我害死的,你現在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