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裡還是有大半天坐在甘織宮那棵老梅樹前養神,能理政和見人的時候極少。此刻青瞳就半躺在樹下的長榻上閉目小睡。她仍在病中,每天尚須服藥,天氣已經轉熱,別人都換了輕薄衣衫,她卻圍了一件夾棉的大氅,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被蕭圖南誇獎過很多次的烏亮長髮也失去光澤,臉頰更是消瘦得厲害,在雀金大氅裡只露出尖尖小小的一點兒,面板不健康地白,白得好似太陽一曬就會化掉。
太監程志在甘織宮門前猶豫一下,便悄悄走進來,小聲叫:“公主!”甘織宮極安靜,他也不敢大聲,等了片刻又輕輕咳嗽了一聲,見青瞳還是沒有反應,就悄悄地退了出去。門外弘文殿的小太監伸著頭看他,程志搖搖頭道:“還睡呢,再讓他等等吧。”小太監道:“都等了三個時辰了,你就通報一聲嘛,離大人說不定有大事。”
程志撇撇嘴道:“一個禮部侍郎,能有什麼大事?昨兒工部尚書來了,公主不也沒見嗎?就讓他等著吧。”
“讓誰等著啊?”一個年老的公鴨嗓子插了進來,太和殿的主管太監姚有德邁著八字步走了過來。程志一看趕緊施禮:“姚公公!”政變以後,宮中的宮人也經過清洗,大部分為寧晏工作過的主管太監都倒了臺,像程志自己就是從買辦調上來的,只有這個姚公公不知走了誰的門子,不但沒降反而升了。
姚有德道:“程志啊,我聽你說讓誰等著?這不好,雖然我們是伺候主子的,可畢竟是下人身份,對朝裡的大人們,還是要恭敬。”
程志忙點頭道:“是是,姚公公您不知道,公主今兒精神一直不好,好容易睡了一會兒,奴才想著不能打擾。離非大人是禮部的,他們的公務就是急,能比讓公主睡一會兒更急嗎?所以奴才才大著膽子,沒有叫醒……”
他的話打斷在姚有德突然瞪得溜圓的眼睛裡,開始這姚公公還點著頭聽,突然就瞪著眼睛跳起來:“離非!你說是禮部侍郎離非!程志,你完了!你怎麼讓他等,快快,趕緊的,去叫醒公主!哎呀,你倒是快去啊,叫醒她,沒事的,再不叫你才是要找死呢!”
看著程志慌慌張張地跑進去,姚有德暗道:“你們這些新人哪能知道,離非這個禮部侍郎,在公主心中重著呢!”這老人不由得面露微笑,回想起當年那對少男少女來。當時公主看離非的眼神啊,嘖嘖!熱得燙死個人!
離非已經在弘文殿從上午等到下午,一杯茶早喝得沒了顏色。他急得不停踱步,突聽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門口的小太監唱報:“公主駕……”然後傳出青瞳熟悉的聲音:“不用了!”門吱呀推開,青瞳逆著陽光走了進來,看上去有些晃眼。
她看上去還是面白氣弱,這段路走得急了,現在大口喘著氣,卻已經對離非露出笑容:“離非,你等急了吧!我不小心睡著了。”花箋跟著上來,笑道:“我證明,讓你等可不是青瞳的主意,你別生氣。”
離非趕緊說:“沒事,生什麼氣,我又不是小孩子。青瞳,你好些了嗎?”
青瞳扶著桌案,身子一時伸展不開,虛弱地道:“挺好的,我也不會有什麼大事。太醫說我虧了心血,總得將養個三年兩載的才能和以前一樣。不過我身體好,要是不費心費力,就還能好得快點兒,你別擔心!”她說著沒事,可氣喘得還是厲害。離非扶著她坐下,青瞳打量離非,笑道:“你怎麼也瘦了這麼多?元修他們給禮部侍郎減俸祿了?”
青瞳小心地不去碰觸舊事,他們兩個哪一個也經不起碰,個個華麗的外表下都是傷痕累累。
離非勉強一笑,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他怎麼不知道青瞳的意思,他又何嘗願意提起舊事。只是現在,自己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他猶豫地看著她,遲疑道:“青瞳……我,我,我……”
青瞳學著他的語氣:“你……你……你……你有話就說啊!”
“昨天玉兒來找我,說我舅母很不好。”
“玉兒?”青瞳皺眉,不知道他說誰。
“是我舅母的貼身婢女。我舅母病得不輕,她在大理寺的牢中受了驚嚇,有些日子沒好好吃飯了。”
青瞳道:“嗯,我知道了,等下就叫太醫去給她瞧瞧。”
“青瞳……”離非有些為難道,“我是想求你能不能放了她,舅舅謀逆和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她雖然是寧國公夫人,可家裡外頭的事一向是舅舅說了就算,從來舅母也做不了主。我這個舅母人很老實,她也沒有這樣的膽子。青瞳,我五歲就跟著舅舅過了,整個府裡,就只有舅母對我最好。她待在牢裡,我實在……實在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