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勒從樹蔭下爬出來,開始橫越草原。
很冷,幾乎沒有風,太陽正要升起。
他在草原的中央停步,再度拿起獵槍用瞄準鏡檢視四周。
至少,在這個片刻,這個世界只屬於他一個人。
太陽昇起後,白雪反射出的強光變得異常刺眼。他本來想停下來找出太陽眼鏡,可是森林遮蔽的陰影眼看著就要到了。
這一區全是美國黑松。
兩百英尺高的巨大樹木,又直又細的樹幹,窄窄的樹冠。在森林裡行動其實更加危險,赫斯勒從長大衣的內袋掏出點三五七左輪槍,檢查子彈。
森林的地勢逐漸升高。
陽光透過鬆樹間的縫隙在地面灑下耀眼的金光。
赫斯勒爬到山頂。
映入眼簾的湖水發出珠寶般的溫潤亮光。靠近岸邊的水面結了冰,但中心的水卻還在流動。他坐在發白的樹幹殘株上,將獵槍的槍托舉上肩膀。
湖泊面積非常大。他檢視湖岸。除了一片平滑閃耀的白雪之外,他打算前進的方向沒有絲毫異狀。
但在兩英里外的相反方向,他看到一隻公畸人正從剛殺死的一頭熊的肚子里拉出長長的腸子,大量的鮮血染紅了它腳下的雪地。
赫斯勒開始往緩降坡走。
到了湖岸,他拿出地圖再確認。
森林很靠近湖邊。他沿著湖的西岸走,在湖岸和樹木之間緩緩前進。
在雪地裡爬山消耗了大量體力。他累極了。
赫斯勒把獵槍從肩膀上卸下,在水邊坐下來休息。距離近了,他看出冰層其實相當薄。應該是昨晚溫度急降才結冰的。這場雪下得太早。非常非常早。如果他沒記錯,現在才七月而已。
他再次檢視湖岸。
背對森林,
沒有動靜。但對岸的畸人把整顆頭全埋進熊的肚子裡,愉快地狼吞虎嚥。
赫斯勒往後靠在揹包上,拿出地圖。
一點風都沒有,陽光直射在他身上,他覺得從骨子裡暖了起來。
他熱愛早晨。毫無疑問,這是他一天中最喜歡的時光。在晨光中行走,不知道會遇見什麼樣的一天,讓他覺得有所盼望。在情緒上,接近傍晚的下午是最難熬的。陽光開始消逝,明白他又得一個人孤單地睡在荒野的黑暗中,而且永遠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死亡,總是讓他心情沮喪。
可是,至少在這個時刻,還沒降臨的夜晚感覺上是非常久之後的事。
他的思緒又一次轉向北方。
朝向松林鎮。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小鎮。
朝向他回到通電圍牆,安全回家的那天。
朝向第六街上那棟小巧的維多利亞式樓房。
朝向那個連自己都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愛她愛得發狂的女人。只為了和她在一起,他拋棄了他在二〇一三年的生活,自願進入生命中止兩千年,甚至完全不知道醒來之後會面對什麼樣的世界。可是他知道那個世界裡會有泰瑞莎·布林克的存在,而她的丈夫伊森則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光這樣就值得他賭上一切。
他對照著指南針和地圖。
這個區域最明顯的地標是頂峰高達一萬英尺、一度被稱為謝里登山(MountSheridan)的高峰。它最上頭的一千尺昂然立在樹帶界線之上,雪白的山頂襯著紫色的天空構成一幅美麗的畫面,山頂的風很大,不斷落下的雪花被吹得四散紛飛。
如果一切順利,最快一個小時可以走到。
如果要踩在一英尺厚的新雪中前進,大概兩、三個小時。
謝里登山的頂峰暫時成為了他的北方。
家的方向。
李察遜夫妻
鮑伯爬出汽車,輕輕關上車門。
森林裡很安靜,鎮上傳來的尖叫聲感覺很遙遠。
他離開引擎蓋,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試著思考。
離開鎮上絕對是正確的。所以他們才能活到現在。
車內頂燈熄了。
黑暗包裹住他。
他在柏油路面坐下,將臉埋在膝蓋之間,小聲啜泣。不久之後,身後車門被開啟,車內的燈光黃澄澄地灑在路面上。
他的松林鎮老婆走了過來。
我說了,我需要獨處。鮑伯說。
你在哭嗎?
沒有。他擦乾眼淚。
噢,我的天啊!你真的在哭。
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