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帳半掩,燭火全無,顯然主人應該已經就寢。
而那哀婉的曲音卻正是從床上傳來的。
浸入骨髓的悽美與幽靜讓人不禁和歌而悲。
映入少年天子眼簾的是那小小的身量,脫去白天的皇妃華服,顯得那樣玲瓏。
卸去珠釵除掉旗髻,滿頭青絲如瀑般自然垂下,雙手託著一個如同雞蛋大小的陶器醉心吹奏,目光迷離。
月夜融融,曲音浣浣,萬千思緒都隨月色與曲子流淌而去。
一時間,康熙垂手而立,不知所為何來。
曲罷,“東珠叩見皇上”。
她將手中的物件塞入枕下,就那樣在床上行了一個禮。
康熙輕哼一聲,心道你真會省事,原本就是跪坐在床上的,如今彎下腰就算是行禮了。
想著便面露不悅:“昭妃不僅在獵場上膽大妄為,回到宮中竟連規矩也忘了?”
東珠抬起頭對上他的眸子,彷彿有些不信,果然是君心難測嗎?兩人也算共過患難了,怎麼還會這樣冷酷?
她繃著臉,並不是不想起身下床行禮,只是……誰叫她已經早早就寢,別的倒也不怕,只是那一雙玉足如今早已除去羅襪,此時下床定被他看個正著。
看她面上頗有些不自在,康熙並不知她所擔心的:“朕在等昭妃行禮。”
東珠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若在他面前穿襪子穿鞋,更加促狹,倒不如果斷利落些,於是說道:“不知皇上駕臨,東珠衣衫不整,還請皇上移步外間,待東珠整妝之後再行大禮。”
康熙聽了,不置可否,依舊立於原處。
東珠暗自氣惱,索性騰地下了地,光著腳走到康熙跟前,重新行禮。
那雙玉足如同河底的香菱一般,小巧白皙。康熙不經意間窺到,略覺尷尬,這才知道她剛才為何彆扭。
“倒杯茶來。”他說,隨即反客為主地坐在窗下的書案前。
東珠心中怪他多事,夜深人靜不在自己宮裡好生待著,偏來我宮裡做什麼?這樣一想,便覺得心裡突突跳了起來,難道他要我侍寢?
這個念頭一起,心裡越發的驚恐。立即從衣架上抄起一件外衣胡亂穿上,隨即便要去喚人。
“什麼時辰了,還不讓人歇著去。看你也是養尊處優慣了,不知心疼下人。不要驚動她們,你去倒茶就是了。”康熙一面拾起書案上那本看了一半的書,一面頭也不抬地說道。
東珠越發驚惶,出了寢室走到次間,這屋裡原是應該有人值夜,現在也不知跑到哪兒了,所幸炭爐上一直坐著熱水,便隨意倒了一杯端到裡屋,放在書案之上。
見他不語,又點燃了一盞宮燈,幫他照亮。
貞順明德殿外值守的是曹寅與費揚古,餘下的侍衛都站在承乾宮門外守護。
這是昔日姐姐的寢殿,這也是姐姐在這世上最後的去處。
院子裡黑漆漆的,正殿西梢間窗欞上投出的淡淡的光影,勾勒出那似有似無模糊如霧的影子,會是她嗎?
費揚古下意識摸了摸荷包裡的物件,那裡面放著的也是一個壎。
兩個壎一模一樣,都是自己親手做的。
其中一個,竟被她帶入宮了。
那一年,在南海荷花池子遇到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娃娃,伸著手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對他說:“把那個能吹出聲音的蛋蛋拿給我瞧瞧!”
他笑了,有意逗逗她:“小娃娃,你若能吹出好聽的聲音來,我就把它送你。”
“好!”她拍手稱是,接過壎來,居然不忘記掏出帕子擦了又擦,隨即轉過身用力去吹。
任她費了好大勁,才發出一個如鴉啼的聲音。
他以為她會惱、會哭,沒想到她把壎雙手捧著又還給自己:“還給你,不過,我一定會吹的。”
那年,她四歲,而他十四歲。
因他剛襲了爵,即使再淡泊名利,也免不了要領宴赴席,那次與親貴們同往荷花池品茗,席間又遭流言侵襲,一時間心緒煩亂無以排解,才溜出來在樹下吹壎,不想卻遇到了“走失”的她。
十四歲的他領著四歲的她,在各處轉了一個時辰,直到天色漸晚,在他背上昏昏睡去的她才嘟囔了一句“送我回遏必隆府”。
原來,小丫頭不是“走失”。她和他一樣,都只是不喜歡席間的氛圍而溜出來的。
又過幾年,她坐在他後花園的牆上聽他吹壎,曲罷她嚷著讓他教她。
這時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