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醒來,他還得親自下旨安撫南昌寧王藩國。親下旨意,立寧王世子為下一代寧王。
他甚至還得親自呵斥司夜染,將皇家骨肉殘殺的惡名盡數都推到小六的身上去。只說給了小六節制邊關之權,卻未成想小六竟然先斬後奏,已是斬下了小寧王頭顱。
身在皇位,他擔不起那個骨肉殘殺的惡名。縱然是小寧王反叛在先,他也必須得撐起一個仁君的臉面來。
而小六那孩子……果然是懂事。
那孩子知道他終於同意放他北去,不是光叫他去辦自己的事兒,去救出那麼一個無足輕重的蘭公子來的……他是叫那孩子去替他辦事,去替大明江山辦事!
只有大明江山穩固了,只有他這個皇帝的心滿足了,他才能允許那孩子接下來去幹自己想幹的事。
不是他心狠,只是從古至今千萬年來,永遠都是江山重、人為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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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一大早帳外便忙碌開了,滿都海親自帶著人裡裡外外地操持。也不用蘭芽幫忙,直說叫蘭芽安安心心地等著當新娘子就好了。
蘭芽便又檢查了一遍雪姬、月月,以及雙寶、三陽,還有被巴圖蒙剋扣為人質的王瑾他們的孩子。
他們個個都已經悄悄準備好了。
只是問題是,他們這些人在草原的汪洋大海里,便宛如滄海一粟。縱然是準備好了,可是誰敢說就有勝算,就一定能逃得出去?
蘭芽看完了一圈,回到帳中。滿都海早已派人將喜服送了來,幾大盤子的綾羅、珠寶羅列在榻上。滿眼華貴,滿室生輝。
蘭芽便屏退了左右,對著鏡子整理好了頭髮,換好了衣裳。
然後揚聲:“寶兒,去請大汗來。”
雙寶進來,一張臉蒼白,一雙眼珠子卻是烏黑烏黑的,望見蘭芽便是一怔。
“公子,你這是……?!”
蘭芽卻淡然一笑:“
沒事。你去吧。”
巴圖蒙克卻是耽擱了半晌才來,撩開帳門走進來,竟也是一怔。
雙寶退出去,合上帳門。
巴圖蒙克便攥住腰帶:“你為何做這一身裝束?難道滿都海親自盯著人趕製的喜服,竟入不得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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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此時的蘭芽根本就沒穿那華貴的喜服,而是穿了一身的素白,便連領口袖緣都沒有半朵繡花。
她頭上也未曾點綴華貴的珠翠,只將一把青絲梳攏到腦後,編成一根素辮。壓鬢、辮梢都未曾有一片花、一根釵。
她竟是在這大年下和婚禮當日這大喜這雙重的大喜的日子,將自己打扮到了素淡的極致。
不過巴圖蒙克也得承認,這樣素淡至極的她,容光卻未見半點減損。反倒因為衣飾的素極,而更加彰顯出她眉眼的清麗、五官的靈動。
便是那一點毫無妝點的朱唇,也成為周身上下唯一的一點鮮豔。反倒更是美到了極致。
巴圖蒙克深吸一口氣,不知怎地想起在漢地見過的觀音造像。
清麗絕倫,不容半點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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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圖蒙克的不滿,蘭芽自然明白。
她便嫣然一笑:“大汗不高興了,是麼?大汗必定以為我又犯了從前一般的倔脾氣,非要在大喜的日子跟大汗鬧彆扭,故意穿了素衣,是表示不願跟大汗拜堂了,是不是?”
巴圖蒙克自然是這麼擔心,見她巧笑倩兮地明白說出來,倒也是一怔。
“難道,你並不是這樣想的?”
他的語聲裡,融入了一絲自己都不知道的緊張。
終究還是——緊張她啊。如若不然,他何苦要等這麼些日子,乾脆直接要了她,將她困在威寧海,只需看守好了她,不叫她尋了短見。待得十個月後,她有了孩子,再野的女人便也會被征服了。
只是他終究捨不得啊。
在草原也有草原的規矩,更何況他是堂堂的大汗。若不給她一個名分便要了她,那她從此地位只能如卑微的女。奴。更何況滿都海的地位這樣崇高,在部眾當中的威望甚至都在他之上——那她就永遠都無法與滿都海相提並論。
縱然他從不細問自己的心,可是他的私心裡——終究還是偏袒了她一點啊。
雖然滿都海是他的正室妻子,雖然他的性命和汗位都是滿都海給的,雖然滿都海給他生下了孿生繼承人……可是終究,隔著年紀,隔著恩情,他對滿都海的情不是發乎本心,也不是尋常的男女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