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裡當差站班的都是三頭六臂,眼觀鼻鼻觀心把皇帝一言一動盡收眼底,隔天送往鹹安廢宮的飯菜就又酸了。
那飯菜任它變作甚麼味,楚鄒倒是早已麻木,從白天到晚上,只是彎弓往靶子上一箭一箭地射。沈嬤嬤老遠瞥見,便猜著是在等那天那個丫頭了。少男少女的情,只在那爾耳的剎那間。當年樸玉兒豈不是?
但沈嬤嬤不敢打問,她那天也沒細看清楚,只後來一想起來陸梨那張嫵媚嬌俏的臉兒就忐忑。她現下還能記起樸玉兒生產時的痛喚呢:“這孩子……不能留在宮裡,她要出去……外面有街道,有田野,不高興了可以哭……可以笑……”但這世上的事兒偏就是這樣冥冥中玄妙,你生在怎樣的混沌中,任把你送去了多遠,最後兜一圈依舊得回來。如今那個叫錦秀的淑女當了皇帝的妃子,這丫頭若真是當年金水河裡遊走的那個,怕不知最後又該落個什麼結局。
……
紫禁城裡樹少,初夏的天悶熱,戌時宮門下鑰了暑氣也還散不去。
慶壽堂後一排房是宮女住的下院,宮女臥榻不上栓,為的是有些值夜的姐妹隨時得回來。夏天睡得晚,這會兒都在打著大蒲扇。在承乾宮裡當差的榮子捱了打,宮裡頭說話不把門,康妃娘娘六月底過生辰,正與戚總管的兩個雙胞胎乾兒子商量著怎麼過,她在旁邊插嘴了,說六月中荷花開得好,不如辦個荷花宴。過生日只能延後,提前過不是咒人死麼?被大姑姑拉出去掌了幾嘴瓜子,整張臉煽腫了。
“先頭還羨慕你在得寵的娘娘跟前當差,這下想想在六局做活兒也不錯。”
“可不是,萬歲爺時常光顧承乾宮,可我們姐妹們眼皮子都不敢抬,康妃娘娘臉上笑盈盈,保不準你什麼時候叫她起了疑,沒頭沒腦就捱了罰。”榮子一邊塗著藥水兒一邊冤屈。
旁一個一塊當差的勸她:“你快別怨這些,要你也有她服侍萬歲爺那本事再來說這話。”說著想到簾帳子裡的一幕,臉就刷紅了。
陸梨在旁邊默默聽著,便曉得錦秀這些年把楚鄒的父皇霸得緊了。六月底辦壽宴,她六月中一定要考進尚食局,宮裡頭往上爬的機會可不多,她得下灶子露一回手哩。
一邊默默盤算,一邊匍著腰洗腳,洗完了用白布巾擦著。她打小因為扮太監,沒纏足,兩太監爸爸也捨不得叫她纏。大奕皇朝的太…祖…皇后就是個大腳皇后,腳大有什麼打緊?姑娘家行動自由,捱了欺負受了氣門一關拎包袱走著。她雖未纏足,但是天生得小,纖盈盈可心疼。見榮子往腮子上塗藥水,忙道一句:“可別往那兒塗,改熱帕子敷吧,那塊臉皮薄,辣壞了就老了。”
一屋子都奉她最懂膚容這門技,榮子眼睛眨巴眨巴,趕緊啪啪啪擦乾淨。
值班下差的小翠打門外一進來,便一咋一呼道:“該殺了,廢太子可是看上了我們當中的誰?怎的最近誰進門就往門邊看。今兒你猜他問了我啥?問我咱們這局可有個姓怒的小宮女,說是欠了他的東西沒還。我尋思著哪兒來姓怒的呀,姓陸的倒是有一個。便答了他沒有,嗻,那臉色一下子就沉了。要不是他陰晴不定,又咳嗽,那樣子還真是俊得迷人,讓我瞅瞅是咱們裡頭誰有這‘福氣’。”
她嘴上這麼說,臉上卻分明因為得了楚鄒與她說話而榮耀,大抵年輕俊美的皇子爺擱哪裡都撩人。
先頭還嫌棄人被幽禁不愛給送衣裳,這才與她說句話兒就上臉了。旁幾個聽了便好笑她:“既是福氣,你自個兒消受就成了,何苦回來把機會分與別人。”
這陣子都傳廢太子癔病更重了,誰要被看上,算哪門子福氣呀?
“該掌嘴了你幾個!”那小翠緊著撲過來掐,忽而看見陸梨坐在床邊洗腳,姑娘家處一塊兒不遮掩,她著一襲薄薄的春衫子,底下梨瓜兒美麗隱約。小翠看了臉一紅,忽然回過神來:“呀,該不會真是咱們陸梨吧。我瞧著那位爺的狗最近老纏著你,可是給你倆兒牽了紅線?”
陸梨從小翠回來起就提了心,這般被一問,雙頰就有些悄紅。楚鄒打小冷情倨傲,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倒從沒想過他有一天竟會惦記自己。這感覺略奇妙,但她如今可不想明著和他沾邊兒,非得在姐妹堆裡被調侃不可。
她長大了也學會了裝糊塗,心裡頭想著得把鐲子要回來,不定楚鄒下次會不會叫狗叼著送到衍祺門呢。臉上卻沒事兒的駁回去:“瞎胡說些什麼,不是都說他有個小阿嬌?你們再這般編排下去,回頭進他宮裡可小心被人家撕臉了。”
呼啦啦站起來,出去就倒了一盆水。那風一吹,吹著她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