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一應都認了。
那幽清的殿宇下,她萋萋然道:“……是臣妾的錯,不該欺瞞皇上,不該趁亂替了同名宮女的身份繼續苟活。可臣妾十三進宮,四年間從未見過先帝的顏面,日子清苦得卻比宮女還要不如。蒙皇上龍恩,才得以照顧小九爺八載,服侍皇上四載有餘。臣妾這顆心除卻皇上與九爺再無其他,也從不敢貪圖奢望,無論做了什麼,也都是為了紓解皇上的難處。但骨肉懷得確然毫無防備,它是上天賜予臣妾與皇上的結晶,皇上不發話,臣妾不敢也沒有資格將它化了舍了。要感謝上蒼的恩典,使它最後得以為了皇上與殿下而去,這是天賜給它最大的造化,臣妾替它心裡感恩。可臣妾隱瞞身份與骨肉的這份罪,確是罪不可恕,臣妾無顏再面對皇上,所有的懲罰都自己扛,求請皇上發落。”
她這般一說,便意即當年殺死萬禧是為了替楚昂剷平障礙。從此身份在皇帝跟前明瞭,或戚世忠或張貴妃,都無有誰人再能利用此事去拿捏她的軟肋。而她最後的結局是死與不死,就全看她自個的造化。
話畢便仰起下頜,愛戀地凝著龍椅上端的楚昂。許是因了失血過多,一貫精雅豔媚的妝容顯得楚楚素白,臉上眼裡寫的亦都是卑微無依。
彼時皇九子楚鄎並不在跟前,楚昂冷雋的臉龐襯在影壁下容色不明。凝眉俯瞰了錦秀一眼,不禁便想起四年前的那個深夜,還是宮女的錦秀滿眼戀慕又悽楚地倚進自己懷裡。
但孫皇后香魂已去,眼前的錦秀業已只是錦秀。楚昂最後便漠然道:“容你半日光景,去與小九告個別吧。次日辰時賜白綾鴆酒,自縊殉葬。朕已是罪責在身,不敢再妄負我皇兄心意。”
他嗓音清貴冷淡,無有波瀾,在場之人連張貴妃都有些出乎意外。
錦秀痴愕地凝著楚昂,少頃蠕了蠕嘴角,兩袖伏地叩頭謝恩:“奴婢謝萬歲爺恩典。”
他要殺死她。一直只是個奴婢。
……
沒有人知道沈嬤嬤的下落,或許是出宮了也未知,也沒有人能證明陸梨不是隆豐的遺骨。那或是堂系的兄妹身份既已成烏龍,便不容許他兩個再繼續同住在西北頭的廢宮裡。
陸梨是在當天下午搬出的春禧殿。她到了那天才曉得,自己在這世上原還有過一個小哥哥,那小哥哥才出世就被萬禧滾去了地上,而她的淑女娘剛生產完,就被戚世忠活活地吊死在宮梁。打從乾清宮回來後便沒了往日的活泛,整個人顯得特別的安靜。
楚鄒與她在壽萱堂布置的小屋被人發現了,皇帝才知道他兩個鎮日敞開著春禧殿門,原是偷偷躲在那二道院牆後的死人屋裡纏綿。皇帝便派了四個德高望重的嬤嬤與太監,隨著一道兒過來監督,端著身板條子站在左右端間門外,生怕他二個難捨分離,再關起門來鬧出甚麼動靜。
做宮女的家當不多,依舊還是來時的兩床褥子和一副盆桶子。小榛子與小翠收拾妥帖了等在院中,陸梨在楚鄒的寢屋裡疊著衣物。自從搬到他這裡,就沒單獨自己住過,一應貼身的都往他櫃子裡擱。衣櫃的疊好了,又去翻枕頭。楚鄒總是一沾她便難以自持,用他的話說,早晚一條命得煞在她這裡。時而兩個人手忙腳亂了,他便扯下她的小衣小褲往到處瞎塞,翻翻枕頭下總能找出一兩件。
那柔白的手指疊著絲薄的衣帛,碰到一件透明的,動作便稍稍有些頓。也不曉得是他從哪兒弄來的,不嫌羞。叫她穿著那看得見風景的,抱著她坐在他的腹跨上搖,然後便俯下薄唇咬她的鎖骨,去得太深疼得她直打顫,床單都淌溼了一大片。在這座寂曠的陳舊宮梁下,短短的十天兩個人不曉得做了多少荒唐。緊了緊那料子,到底十四歲這年最深刻的回憶,不捨得棄,也不想留給他後來的人看見,便還是攏進了包袱裡。
楚鄒著一襲墨藍雲紋底團領袍,筆管條直地端坐在外頭的鐵力木條案旁。清俊的臉龐一直靜默著,用眼角餘光看陸梨有條不紊地來來去去收拾。有涼風從窗縫裡飄進,吹著她鬢間的碎髮朦朧,那樣姣好與柔媚的女人啊。那痛與自責便彷如摧骨斷腸,恨不得有把匕首在自己心口生生地紮上兩刀。
一會兒收拾好了,陸梨便從右端間裡出來,對著楚鄒叮囑道:“我這就走了,殿下看可還有我的東西落下?”
他不應,這時的他,又好似現了少年時的冷鷙與桀驁,只是咬著唇端坐噤語。
陸梨的心抽了一下,復又道:“秋日夜涼,給殿下備了兩摞子茶包,等新來的侍女到了,叫她們時常給殿下泡上。殿下夜裡睡著也別總趴著,壓著肺可不好,不定幾時又得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