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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燈籠映著沒有結冰的流水,點亮了常年昏暗的宅邸。他也應景地喝了兩口酒,便推脫著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想起過去的九年,每到過年時,阿寄給他送來的飯菜都會多幾樣,然後她在默默等他吃完之後,還會再陪他一會兒。

他那個時候,總是不耐煩。一腔子少年的心氣寂寞時無處發洩,便都趁著她來的片刻發洩出來,冷嘲熱諷,口蜜腹劍,他的伶牙俐齒有多半是在啞巴的她身上練出來的。她也就安靜地聽著,眼神裡連一絲不高興的意思都沒有。

他刻意地冒犯她,她卻沒有被冒犯的自覺。可他還是要日復一日地這樣與她糾纏下去,不然的話,他還能做什麼呢?

直稜窗外是昏昧的新月,蒙在雲的暗影裡,寒氣降下,在窗欞間結出一層霜。

他將手放在額頭上,沉默地望著窗外。鬢邊的傷口已經凝結,但動作大時還會牽扯出細微的痛楚,瞬間直達心臟。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直到終於被她放棄了,他才明白自己的可笑。

一個一無所有的孩子,除了胡攪蠻纏以外,還有什麼法子可以留住自己喜歡的人?

……啊,是了,他終於發現自己是喜歡她的了。

他終於發現自己的生命其實全無用處,如果沒有她在,他也就可以不必再活下去。

這天下不需要他,這蒼生不需要他,舊王朝新王朝不需要他。

可是她,在牢獄裡受盡煎熬的她,會不會有一點點、一點點地需要他?

只要有那麼一點點……他就願意為她赴湯蹈火,為她身敗名裂,為她忍受永遠無聊的生,為她承受斬截無情的死。

他扶著昏沉沉的額頭慢慢地坐起身來,手指摩挲著懷中那一隻香囊。他不知道這是第幾個無法入眠的夜晚,他已習慣了。

他披衣下床,點亮了燈燭,從小屜裡拿出來一冊《禮經》,又從《禮經》中倒出來幾張大的輿圖,鋪開在地面上。

他擎來燈火,照亮圖上一個個被圈朱的地點。鮮卑,三輔,未央宮,椒房殿……

“郎主?”張迎的聲音悄然在門外響起,似是偷偷摸摸的,卻又透著分外的急切,“郎主,郎主你醒著嗎?”

顧拾看過去,“嗯”了一聲。

張迎一把推開了門,撲通一聲就在門口給他跪了下來。

“郎主!我、我義父被抓走了!”孩子突然低抑著哭喊出聲,“他幾日前回宅子裡去收拾行裝,正被鍾將軍給抓走了!”

***

過年之後,阿寄又受了幾場刑訊。反反覆覆,她只在紙上寫“不知”二字,直寫到右手幾乎殘廢了,連字跡都辨認不清,到後來,只要見她寫了一個“不”字,孟渭就徑自吩咐加刑。

她的囚室隔壁,那個老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阿寄震驚地撲到了鐵欄邊來,那人卻並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她。待到獄卒走了,他才開口道:“阮姑娘。”

她死死地看著他,她有太多事情想問他了:他為何會在這裡?是因為他假傳詔命要帶她走被人發現了?安樂公呢,他不是要保護安樂公的嗎?

他現在,在這裡,這副模樣……那是不是說明安樂公……安樂公已經……

一個月來她拼命壓抑不容自己想起來的人,這時候卻還是清晰地冒出了腦海。

這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背叛了什麼。

張持笑了笑。他從少女的眼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關切,而他也清楚地知道那關切是給誰的。

“你放心。”他慢慢地、慢慢地開了口,聲音嘶啞地劃破了死寂的空氣。

藉著昏暗的、飄蕩的火光,阿寄看見張持是蜷縮著躺在地上,他的雙腿已被打斷,身上破爛的衣衫底下可見披掛的模糊的血肉,膝彎處甚至露出了森然的白骨……

她沒能掩住自己的表情,張持看見了,復衰弱地笑了笑,重複道:“你放心,他沒事的。不過我……我可能快要……他們丟我到這裡來,既是讓我勸你招供,也是……任我自生自滅的意思。”

阿寄的手掌一分分抓緊了冰冷的鐵欄。

“你聽我說,阮姑娘。”張持的聲音一絲一縷彷彿漂泊在空中的冤魂,“那日你被帶走後,我心知自己矯制違命,罪無可赦,做完了安樂公交代的事,我便回家去收拾行裝……哪曉得被鍾嶙抓住了。”他咳嗽著笑了出來,“這個鍾嶙,還真不可小覷……”

黑暗之中,他彷彿能觸及少女沉默而寧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