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皇帝來說,太子與寧王三人是臣子,也是兒子,趙鈺之死仿發當頭一棒,叫他忽而省悟過來,表面上兄友弟恭的三兄弟,也許早就開始了你死我活的鬥爭。
張君與趙鈺有奪妻之仇,趙鈺還曾差點將張君打死,並不是查趙鈺死因最好的人選。但除了他,歸元帝也再無人可用。概因他這兩年的刻意放權,滿朝文武大臣,就算明面上仍還忠心耿耿,但私底下無一人不結黨營私,趙宣佔儲君之優自有東宮一黨,趙蕩以辦實差之勢而籠得大匹文臣,趙鈺手下一群烏合之眾,他既死,全歸到了趙蕩麾下。
一個可抵萬兵的大將軍,皇子之死,查到如今查了將近三個月仍還一無頭緒。反而成了東宮與瑞王兩派各自攻擊對方最好的由頭,三個月來,雙方無所不用其極抹黑對方,呈折堆積如山,兩個兒子雖還按兵不動,手下門人卻皆如狼似虎,紅著眼睛恨不能將對方一口咬死。
張君雖稱趙蕩一聲先生,但倆人自來不合,再因千里尋璽一事,與趙蕩更是結上了死仇。至於太子趙宣那裡,他才將太子妃孃家的侄女從自家府裡抱扔到府外過,如此刻薄而又乖張的行事,普天下都難尋,但他愛妻之心,也是天下難尋。
不知說他純還是蠢,總之,無論尋璽還是畫地圖,他只埋頭做事,再不論是否會得罪誰,全然不知如何權衡幾位皇子,不替自己的將來考慮後路。歸元帝之所以半夜授命,恰就是看上他這點又蠢又純的氣性。
張君撩起袍簾跪於雪中,朗聲道:“臣,必不辱命!”
直到皇帝一行人的燈火消失於城樓之上,張君才回頭去看他身後十幾個靜立於雪中的禁軍侍衛,他們吏屬三衙禁軍中的侍衛司,可於御前帶刀,直接聽命於皇帝,除皇帝外再無人能夠調令。
他彷彿死過一回而又重獲新生,總算深吸了口氣。親手殺死一位皇子,煎熬了整整三個月,但這件事遠遠還沒有完。居高臨下,可以看到兩路人馬奔朱雀門而來,不用說,趙蕩和趙宣手下的大臣們也風聞訊息,要來相互栽贓了。
“就此出城,不要耽擱了差事。”張君還是如玉所衲那件青布棉衣,唇勾一抹嘲諷笑意,轉身隱入大雪之中。
當他在戰場上,看到趙鈺的手下將張震從中都群牧所拼死帶出來計程車兵們無情圍殺時,當他看著安敞長刀一劃,大哥張震的脖子上一圈血往外溢時,當沈歸跪在他面前,言自己此生臣服時,張君雖有豪言,卻終究不知該如何改頭換日。
直到如玉那夜一罵,他才恍然頓悟。面對他兄弟二人的,確實是個死局,要想破這死局,唯有永國府兄弟們團結起來。這是個無比強大,正值興盛的王朝,但那三根頂樑柱各自為陣,此時一根業已坍塌,剩下兩個,還在相互拆臺。
還有什麼,能比叫他們相互搏殺更來的管用?
這夜如玉並不曾睡好,整個永國府陷入疲癱之中,她早晨起來聽宮裡一個小內侍雲山霧罩說了半天,總算明白過來,張君昨夜三更半夜出京,去替皇帝辦私差了。
要說一起合謀殺了個皇子,三更半夜皇帝召張君去,她一顆心自然也擔懸著,輾轉難眠。直到這小內侍走後,她一顆心放回肚子裡,才昏天黑地好好睡了一覺。
夕陽照著夕迴廊下波光嶙嶙,慎德堂與靜心齋中間的闊道上陽光遍灑,各處花圃中皆是白雪覆蓋,整座永國府光明淨亮,古意堂堂。如玉忽而回頭,就連竹外軒那點小院,硃色單戶小門叫初春的陽光照著,一旁杆杆青竹襯著白雪,也比往日可愛幾分。
蔡香晚自夕迴廊上過來,帶著幾個盛供的婆子,走到如玉身邊時笑問道:“可覺得今兒與往日有什麼不同?”
如玉實言道:“天高了許多,宅子大了許多,人也清爽了不少,許是睡了一個好覺的原因。”
蔡香晚支著婆子們先去了,輕笑道:“今夜不安魂,婆婆之魂就還在府中。可我說句難聽的,她一去,我覺得整個人都活泛了不少。”
兩人皆是不孝兒媳,相視一笑而別,但不知區氏那魂魄聽了,會不會氣的要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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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君辦這趟私差,出京整整四月不歸。進了四月,宮中趁著佛誕日,只待區氏過了百日便降下旨意來,替張誠與和悅擇定一年之後婚期,並開始堪地理,看風水,闢地替和悅公主造府建閣,以待他們完婚之用。
五月春光正好,這天,張仕與張誠兩個騎馬,如玉和蔡香晚共趁一車,一起到西市後靠近汴河岸,離皇城不遠的清頤園去。這地方隸屬皇家,如今皇帝賜和悅公主府宅,便建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