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像匹野馬一樣,她永遠都是能套住他的那根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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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和蔡香晚兩人各有一個寶貝疙瘩,而和悅又喜歡孩子,於是俱皆交待給了她,騰出手來應付喪事。
和悅本就是個孩子性了了,床上睡了兩個白乎乎圓胖胖的傻小子,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將兩個團團兒圈到一起,眼睜睜瞅他們睡覺的樣子。
父喪之夜,年青輩的媳婦們自然要熬上一夜,如玉聽說周昭請自己過去,忙著又給管家娘子交待了幾句廚下的事情,又怕喪樂聲音太高傳到隔壁府,要驚擾了老太太賀氏,吩咐隔壁府的二叔母楊氏守著婆婆去,安排完了一溜兒的事情,才孤身一人往靜心齋去。
出門恰碰上謀朝篡國的新帝帶著一眾內侍並侍衛們要往前院大殿去拈香,大伯哥做了皇帝,往後見面都要跪的。如玉本欲抄近路從慎德堂後面走的,此時一個疾轉,從前院正門出,繞過整個主院,才進靜心齋。
上一回看到周昭笑的這樣風輕雲淡而又舒意,還是四年前的七月。如玉暗歎一聲痴兒,顯然的,張震回來哄得一鬨,勸得一勸,周昭便高高興興要入宮了。不過男人一句軟言相慰,難產恰逢丈夫亡故所捱過的苦,丈夫回來之後又帶著另一個妻子的悲,在大庭廣眾之下卸去一身釵飾自降為妾的辱,被安九月栽贓陷害逼到死境時的無助,過去種種,她皆已經放下了。
她已經是皇后,妯娌相見,也是君臣。如玉叉腰而跪,正要行禮,周昭連忙起身,親自將如玉捉了起來,低聲道:“咱們妯娌之間,你又何必如此?”
如玉不敢往她的榻上坐,親自撿了只蒙著寶藍皮面的鼓凳過來,側身坐到了下首,低聲道:“雖為妯娌,也是君臣,你內我外,禮不能廢的。”
周昭無話找話,問道:“初一可學會爬了?”她還是如玉入府的時候見過一回,小傢伙是個西域孩子的長相,褐濛濛的大眼睛,圓丟丟的臉兒,偏一點小下巴尖尖十分秀氣。
說起孩子,自然就有了很多的話頭。如玉掰著手指頭開始數:“五個月他就試著翻身,六個月就能坐了,如今爬的可快,滿屋子亂爬,也能扶著牆站起來,不過仍還不會走……”
周昭忽而打斷如玉:“俗語有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只猴子滿山跑。我當初嫁給你大哥,也不過從父母命而已,誰知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蒙他不棄,還得繼續跟著他往前走。”
二十多歲的年青女子,這就成了一國之後,雖步步艱難,但六宮之中屬她最大,一步登天的境遇,尋常女子做夢都夢不來的。
如玉收了那片刻而發的真心,十分乖巧的應道:“大哥不在的那一年多,您熬了過來,那時候齊天的福報就已經埋在了半途,所以這是你應得的。咱們一起過去,給父親拈柱香吧。”
連張登臨死前的一面,周昭都不肯見,可見她心中的恨意與絕望同樣的深。就像無論區氏如何暴躁張登都能治得了她一樣,周昭也唯有張震的甜言蜜語才能治得,雖性格囧異,於愛情上,周昭和區氏皆是一樣的痴人。
但張震與父親張登一樣,會是個能帶她青雲直上的丈夫,但顯然並不是一個可以寄於愛情的男人。他之所以不在女人身上用心,只不過是因為戰場上的征服帶給他的快感,比征服一個女人更大,更多而已。
身為帝王自然不可能只娶一妻,若周昭仍還寄希望於愛情,她最後必然要失望。
周昭顯然已猜到如玉心中所想,會心一笑,柔聲道:“你大哥說了,六宮虛設,再不置嬪妃,他這一生,無論在什麼位置上,只娶我一個女人。”
在如玉淡淡的笑臉中,周昭胸口騰起莫大的滿足:比之姜映璽,六宮空闕的皇后,她終將睥睨天下間的女子,空前絕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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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大殿靈堂,一門六兄弟齊坐在老父親張登的靈前。松柏一樣挺撥的六個年青人,俱皆盤膝而坐。張震一進屋就脫了那繁瑣的龍袍,亦披一件白麻孝衣,坐在最中間,腦袋後面就是父親的楠木大棺。
他閉著眼睛在聽張虎報軍情,聽到趙蕩和完顏冠雲,以及西夏國主安達所集結的百萬大軍已經於三日之內連下七座城,侵佔掉整個河西走廊之後,氣的生生折斷手中所持的孝棍,啪一聲甩到了地上。
“虎哥和小嚮明天就出發。把沈歸從雲內調回來,調到西平府,朕大約半個月後出發,咱們一起會會趙蕩那個王八蛋。”張震講完,張虎隨即握拳而擊:“不必明日,臣弟和小向今夜就走,那沈歸是趙蕩昔年舊識,只怕他也要生叛心,咱們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