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迎掰著手指道:“磨墨,侍筆,打扇兒,這些皆會。”倒是個夜伴郎讀,紅袖添香的好人才了。
如玉一笑:“咱們二少爺已經出仕,平日用書房的時間也少,你既初來,先跟著許媽媽,幫她打打下手,可好?”
這丫頭一聽主母說話如此溫和,心中倒還一暖,福得一福,甩著帕子出去了。
如玉輕嘆一聲,靠到了引枕上。嫁到大戶人家,便是這點不好,美婢還在其次,過不得幾天,只怕區氏還得送幾個嬌妾進來。張君曾許諾過不納妾的,可他在府中這樣的地位,若區氏送人進來,收是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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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廷,才十五歲的和悅公主披著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半臂,繫著鬱金香根染就的黃色千褶綴珍珠長裙,小臉兒圓的跟只蘋果一樣,眼角浮著笑意,唇邊卻是惱怒,悄悄兒自後門上進了太子所居的慶慈殿。
以巖為基的飛華亭上瀑布流洩,她二哥,太子趙宣與一人相對而高坐,就在那亭子裡頭。瀑布聲嗡而沉,周遭無論內侍還是宮婢,自然聽不到他二人的談話。
趙宣對面是個年青男子,穿正紅色白衽公服,戴三梁進賢冠,瞧穿戴,應是個五品小文官。盤膝而坐,背挺身直,面色玉白,眉濃而黑,板著張臉,瞧著像個時時在生氣,很不痛快的樣子。
倒是那套五品官服,還叫他穿出些別樣的氣度來。
身後的老尚宮疾步追來,腳收的有些慢,差點兒就將公主給衝撞進水裡去。和悅公主回頭已是滿面嘲諷的笑:“若不是他老孃整日入宮請安,送點這個送點那個,又姜大家說了他一車的好話,本宮主才不稀罕點頭了。就這樣的男子,我瞧他萬分也不及張誠。”
雖嘴裡這樣說著,一個天家貴女好容易點了頭,竟然叫人拒了婚,公主心裡總是不快的。
飛華亭上,太子趙宣言談滔滔,張君卻是時時簇眉,不發一言。直到趙宣全都說完,張君伸手,卻是將面前那紙任命書重又推了回去。
他道:“微臣供職於翰林圖畫院,繪天下州軍監縣鎮地圖,本是閒職。而翰林學士,屬內官,外官言翰林學士為內相,概因此職堪稱半相,要管三品以上重臣的任命,要撰寫國書,赦書。親侍帝側,隨時待詔,如此重的職位,微臣不敢受。”
正因為張君是個翰林供奉,在書畫院為差,金石刻的好,趙宣才會臨危授命,要他刻璽,要他尋璽,將轟震朝綱一件大事,終於壓浮於平靜無瀾的水面之下。
趙宣道:“父皇眼看歸朝,本宮若再不提調個把人,待他回來,就來不及了。”
張君離的雖遠,卻也能感受到太子趙宣內心的焦慮。正如如玉所言,治理天下這種事情,那怕親生兒子,在皇帝眼中,也不及他自己英明神武。有瑞王那樣在朝根基雄厚的哥哥,再有寧王那樣十五歲起就在邊疆摸爬滾打的弟弟,他只要一日未坐到那寶座上,手握玉璽頭戴旒冕,就一天不能心安。
他斟酌著言辭:“皇上一生戎馬開疆闢土,文治興吏均田,大刀闊斧,縱橫開闔,如今唯想要的,是太子能守成,守家業。微臣記得他曾在殿下奏摺中有一句批言:朕一生不曾違祖制……他這話,說給太子聽,自然是希望太子也不要違祖制,而祖製為何?”
趙宣一笑,他爹的祖制是他爺爺,他的祖制自然就是他爹。
張君見太子領會,再道:“非但臣的職位,便是殿下如今欲要任擴音調的其他官員,也請暫緩,概因所謂守成著,可有功,但不可有過。如今朝堂各部、各司之間的任命,皆是皇上出征之前苦心安排,許多職權衙門,牽一髮而動全身,替換或任免個把人,皇上一眼就能瞧出來,殿下以為了?”
他不但自己不肯一步登天隨侍帝側,也不肯叫他擅動各部中其他重要的職位。
那五品翰林恭退出去,趙宣仍還坐著,思索著他方才的話,聽瀑布枯躁而又單調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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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門內城牆底下,和悅公主身後尾隨著一群內侍宮婢,遠遠瞧著那拒婚的小小五品官兒自慶慈殿出來,便慢悠悠的走著,當然是要來個湊巧而撞,羞辱他幾句,好解心頭之恨。
她瞧他離城門還遠了,遂慢慢的往城門上走著。誰知不過眨眼的瞬間,那五品小翰林紅色公服衣帶兩旁翻飛,一臉的本分,也看不見腳步有多快,竟已經到了城門上,她才不過走了幾步,他竟走完了幾百步。
“那人不是人!”和悅公主一聲驚呼,搖著身旁嬤嬤的臂膀道:“人怎能走的那樣快?”
她提著綴珍珠的長裙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