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錢,如玉財大氣粗,索性將架上番文書一掃而空:“我祖父是個走西域的商人,自幼便教我習各族文字,所以略識得一些。”
趙蕩接過如玉手中的書,替她抱著,看她踮腳往上,便替她將書取了下來,託在手中。
走到書架盡頭,如玉忽而轉身,幾乎碰在趙蕩胸前。兩旁書架高高的陰影中,這年約三十的長者,個子太高她看不清神情,胸膛平坦寬闊,不語,呼吸有些急促,就那麼站著,彷彿陷入無盡而又綿長的沉思之中。
如玉輕喚道:“先生!”
他捧著一摞書,不言,不語。
“先生!”如玉提高了聲音,這才驚醒趙蕩。他低頭,微不可聞一聲嘆息,轉身向外走去:“走西域的商人,晉地有之,秦州亦有之,但不知小娘子家在晉地,還是秦州?”
這人太會與人聊天,彷彿有說不完的話題,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如玉已經叫他問得個底朝天。
眼看日影西斜,如玉接過掌櫃捆紮好的書,與小荷兩個分提著,辭過趙蕩要走,忽而心念一動,問趙蕩:“我聽聞應天書院難入,正好家裡有個才及總角之年的幼弟,要自秦州入京來讀書,到時能否請先生見見,指點一二?
但不知,要往何處,才能找到先生您?”
趙蕩站在櫃檯邊,掌櫃在裡頭點頭哈腰的笑著,他亦在笑:“若小娘子有暇,改日可往書院親自拜訪,但報尋趙夫子,門倌即會領來見我。”
如玉點頭:“改日我必偕夫一同拜訪!”
所謂的夫,就是張君吧,親手教出來的學生,趙蕩太瞭解那個年青人了。
目送她辭去,趙蕩臉上那溫和,耐心,如長者般的耐心笑潤如冰凝結,轉身疾步一進進往裡走著,進了最內一間。裡頭七八個鬍子垂垂的老夫子們聚在一張黃花梨闊案邊,坐的坐站的站,案上摞的老高,皆是契丹大字的資料。
安敞本是監工,見了趙蕩立刻垂首迎了過來,恭恭敬敬奉上一沓譯好的原文。
趙蕩接過來,逐行往下掃著,邊看,唇角邊往上彎,看到最後,擊節而嘆:“好!寫的好!”
她防著安敞與沈歸要偷她的法典,親手摹了一本假的隨時備用。而她以契丹大字摹這法典,也不是糊弄差事。她以自己為婦人的眼光,書寫了一本她理想中,草原霸主們該相互遵守的契約。這契約中,規定奴隸主與貴族不得雖意殺害奴隸,不得肆意強搶奴隸們的女子拘為已有。
最可笑的一條是,她刻意提到,成年後的女□□隸們,其初夜應該屬於自己的愛人,丈夫,而不是奴隸主。若有奴隸主強迫女奴隸發生關係,當處死刑。
這隻譯了十不到一而已。趙蕩丟下那份譯文,揮了揮手道:“給你們三天時間,務必將這一本法典全部給本王譯出來。”
幸得安敞是選擇了他。若是選擇了黃頭花剌,或者西夏,再或者西遼,奉上這部法典之日,也是他人頭落地之時。
而趙如玉,也將陷入被人掠奪,爭搶,被弱肉強的境地之中去。
*
遼已亡,大曆自有史書出。從《遼史外戚傳》中,如玉默默推算,算到二十年前那亡帝時,心中也有了定論。她的生母,恰如方才在書店中時,那趙夫子的詩中所述一般,是花剌同羅氏。
亡時不過十八歲,恰是她這樣的年級,嫁予帝王,是否享過榮寵,不知,是否得到過愛與照拂,不知。死於逃難途中的產褥,不曾像遼亡帝其他的妃嬪與子女一樣,被金廷擄去,淪為奴隸,任貴族們魚肉,折磨致死。
沈歸曾說,他見過她。如玉當時心中雖有猜度,卻並不好奇。概因那個亡國公主的身份,於她來說是天與地的距離,況且國已亡,追溯祖輩的榮耀,似乎也沒什麼意思。
不知為何,她如今卻好奇起這位同羅氏來。在西京時如玉聽那劉婆子說過,當今聖上歸元帝宮中,也曾有過一位花剌妃嬪,恰姓同羅,按《外戚傳》來推算,這兩個同羅氏,當是一族的姐妹。但是花剌女子常遮面紗,除丈夫外,甚少有人能親見其顏,所以至死,再無人見過她的長相。
如玉捧杯涼茶,正翻著書,便聽許媽報說隔壁院的銀兒來了。銀兒眉細似弓,眼挑而細,面相十分精明。她託著盤子酥酪,進屋先見一禮,將那酥酪放到了桌子上,笑問道:“二少奶奶讀的這是什麼書,瞧著奴婢竟是不認識的樣子。”
如玉看那碗酥酪,自然就要想到張誠,心頭已有微微的不快。她合了書道:“不過是些雜書而已。”
銀兒仍是一笑,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