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小娃瞧著我的動作,仍睜著大眼睛瞧我,偏頭不解。
我微微淺笑,“想知道這個人啊。那你們先告訴我,晌午我來時,打著算盤從馬廄後邊走過去的人又是誰?為什麼我去拜見你們爹孃的時候,沒能看見那人?”
第33章 我就喜歡鬧騰的
彼時我方從馬車裡鑽出來,算盤珠子的聲音漸行漸遠,待我循著那聲音轉過頭時,便只在拐角處晃見一道背影。
與我昨日在月亮門處所見的那道背影別無二致。
身形佝僂,瘦骨嶙峋。
想來那是個上了年紀不得照顧的中年人,飽經風霜,沉痾已久。我見那黛青色的長襖已翻出灰白的棉花,青黑的長髮一縷縷耷拉在肩背上,繫帶綁它不住,便隨意任風吹起,翻飛出一片虛影。
他拖著殘喘的身軀,獨自走在這片冰天雪地。算盤珠子脆生生地響,周遭一片寂靜。我料他雖身在陳府,卻應無人問津。
這樣的背影,幼時我常常在橋洞裡看見。那些人都裹著一件棉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不願意改變現狀,惟願渾噩度日。
酸秀才和我說,他們都是些孤苦無依的人,自己沒什麼本事。到底值不值得同情,誰也說不清。
他常教導我,年紀小尚且可以沒本事,但也不能失了志氣,免得養成習慣。等大一些了,就不要去要飯了,有手有腳,隨意做些什麼都比伸手討要施捨好些。
每當我重重點頭時,酸秀才看我的眼神都十分複雜。如今想來,那時候的酸秀才,已如他所言,失了年少志氣,養成沒本事的習慣了。
不曉得在這陳府一方天地的是什麼人。那個人,總讓我想起酸秀才悵惘時嘆息的那句:“我其實常常害怕,自己多年以後,走過半生,仍舊踽踽獨行。流落得個橋洞下那些生人同樣的下場。”
彼時敏敏姐姐是怎麼說的?她說,“有我在的話,你不必獨行。”
她說的不錯,至少我看到的那麼些子年裡,敏敏姐姐都讓酸秀才過得不像是獨身一人。饒是隻送些雞蛋,酸秀才總歸沒有餓過肚子。可我明白,他不能總吃敏敏姐姐的雞蛋。
不知道他如今去了何處。是否拾回年少志氣。又,是否仍舊獨身一人。
“那是我們府上的賬房先生,不常出門的。”小少爺撐著下巴,搖頭晃腦,“喜歡唸詩。”
小小姐點頭,“喜歡給我和哥哥講話本子。”
我默然一笑。真好,如今喜歡給人講話本子的越來越少了。我常夢迴當年說書天,敏敏姐姐抱著我聽酸秀才講話本子的時候。年少無愁,歲月溫柔。
“他整日裡都抱著算盤和話本子,有外人來的時候都不會出門的。”小少爺壓低聲音,悄悄和我說,“上一個管家說他多半腦子有問題,讓我們別和他玩兒。可我覺得他不像有毛病,他對我們很好。”
小小姐附和地點點頭,“我娘其實也早就找了另一個的賬房先生了。”
莫名地,這些話用稚子童真無憂的聲音說出來,煞是割喉誅心。
“那為什麼還留他在這裡?”我一邊研墨,一邊問道。
“不知道,好像不能趕他走。”小小姐搖頭,面露古怪,“嗯……他自己也不願意出去見人。對,反正不能趕他走。”
好生奇怪。
唯有一點我想得通透,那原來的管家定沒少欺負了這賬房去,否則怎會與一雙天真無虞的稚兒胡言亂語。
人心果不其然地叵測。分明那賬房已是個風燭殘年之人,討個活口罷了,至少殃及不了管家的地位,何苦為難。
我想我是上了年紀,聽不得這等悲傷的人,也聽不得悲傷的故事。可面前這兩個小童此時卻央著我講我那悲傷的故事。概因他們十分好奇,被我舞弄墨水洇開的“景弦”是誰。
好罷,我姑且就來簡單地介紹一下,“他是個長得過分好看的人,過幾日會來教你們彈琴。我先把他的名字寫出來讓你們提前認識認識。”
蒼白無力,失望至極。
小少爺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小小姐卻興致勃勃地問我,“有淳府的三哥哥好看嗎?我覺得三哥哥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我十分驚奇,她小小年紀,認字多就罷了,怎麼地比我當年春心萌動得還要早。再者,她小小年紀見過天下幾個人。
想到這裡,我心裡難免悵惘。十歲的我當年又見過幾個人?便覺得景弦時天下最好看的了。也就那麼一晃眼,我將十三年的注都押在了他身上。
“到底誰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