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別人看他時,能看到他是誰,而不是他父親是誰。仔細想想,這些年唯一把他當個人看的,居然是和他勢不兩立的劉宗光。
章年卿啞然失笑,只是阿丘居然這麼小就有這種想法,他竟一點也不知道。太失職了,不待馮承輝譴責,章年卿已經懊悔不已,愧疚難當。
馮承輝讓章年卿脫鞋,三人一齊坐在床上說話。章年卿馮承輝盤腿坐著在炕桌兩端,桌上擺著茶果點心。阿丘坐在章年卿懷裡,小心翼翼的看著章年卿臉色。見章年卿沒有發怒的跡象,也盤著小腿,窩在父親懷裡。這個距離很親密。
章年卿看了眼兒子毛茸茸的發頂,心裡一陣柔軟,忽然明白馮先生為什麼讓他這樣抱著阿丘。因章鹿佑駭世驚俗的念頭,馮承輝和章年卿已經沒有心思商量家國大事。原本嘮嘮嗑,敘敘舊的心。完全陷進怎麼教導章鹿佑,讓他好好讀書的念頭裡。
章年卿斟酌著開口,道:“你覺得不走爹的路,就是和爹不一樣,就沒人拿你和爹比較了?”頓了頓,他問:“那你換條路,就沒人說什麼了?”
人生在世,若為旁人口中茶餘飯後的談資活著,該有多累啊。
“阿丘想和父親不一樣,是件好事。但有一點,你想的不對。我們寄望你讀書考取功名,不是因為想讓你比爹有出息,青出於藍。而是給你自己選擇一條路,你若覺得讀書不好,當官不好。那你想做什麼,種地?經商?江湖賣藝?還是乾脆當個紈絝子弟,遛鳥跑馬鬥蛐蛐,讓爹養你一輩子,”他沒有用‘錯了’這樣嚴厲的字眼,語氣溫和。
章鹿佑仔細想了想,茫然的搖頭,“我不想種地,我不會種地。”然後又斷然否決掉遛鳥鬥蛐蛐的生活,“我不想當紈絝子弟!”
“那你想經商了。”章年卿刻意不去提三教九流之說,淡淡道:“經商又分米麵糧油鹽布醋鐵八大行,鹽鐵都是朝廷官營,非考取功名不得經營。再另有酒家,客棧,行腳這些和江湖門派打交道的行業。阿丘想入哪一行?”
章鹿佑想象了一下自己賣面賣醋當客棧老闆的樣子,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大聲道:“我不要,統統不要!。”他可憐巴巴道:“爹,我知道了,我是給自己讀書。我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沒有誰逼我,我在走自己的路,不是第二個誰。”
“阿丘能這麼想實在難得。爹冀望你讀書考功名確實出於私心。你是爹的親生血脈,你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爹自然希望你能活的輕鬆,活的自在。你若想經商,考取功名後一樣能經商。你若喜歡工造,朝廷亦有工部河道任你挑選。”
“爹最不想的是你去做平頭百姓,將一生的希望寄託在一個好官、青天大老爺身上。有些人生下來沒得選,但你有的選。”
“有人沒得選嗎。”章鹿佑插嘴問。
馮承輝在一旁拍桌直嘆息,何不食肉糜,何不食肉糜!章年卿笑道:“當然有的選,只是太艱難了罷了。”話畢,悵然道:“你陳伏叔叔選過,家中拼盡一切,他卻敗了;你爺爺也選過,他從桐廬那樣的小地方一路考到京城,打拼數十年,去了河南;你外公也選過,他從平涼也一路考到京城,如今總算立穩腳跟。”
章鹿佑對章年卿提的三人都十分熟悉,想了想,道:“那有沒有和陳伏叔叔一樣艱難的人選過?”他補充道:“和爺爺外公一樣……立穩腳跟的。”
章年卿頓了頓,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沉默許久道:“有。”他笑道:“不僅有,他還曾立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四十餘年之久,風光無限。”
“哇。”章鹿佑驚呼,搖著章年卿胳膊問,“那現在呢,他現在呢?”
章年卿摸了摸他的肩膀,輕聲道:“作古了。生老病死,年紀大了,去世了。”
章鹿佑遺憾不已,“真可惜。如果我能見見他就好了。”
“行了。”馮承輝深看章年卿一眼,一頓,收回目光。對章鹿佑道:“阿丘如今明白是自己要讀書。那外公問你,今年縣試你想不想下場試一試。”
“我……”章鹿佑露出羞澀的笑容,“我想試試。”
章年卿微不可見鬆口氣。
晚上,章年卿睡下後,章鹿佑悄悄鑽進父親被窩,小聲問,“爹,你說的人作古多久了啊?他有沒有孩子?他會像你一樣給孩子將大道理嗎。”
章年卿道:“他有兒子。”
“他的兒子和他一樣出色嗎。”
“不。他的兒子,身體不好……不聰明 。”
章鹿佑彷彿鬆了口氣般,翻身,仰面對天,釋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