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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長樂坊後巷中的一處小院外。趙穆穿著傅圖的袍子,學那起子無賴一般蹲在牆跟,正在聽幾個無賴繪聲繪色形容方才的大火。
不一會兒,黑袍烏靴的陸高峰疾步而來,到了那處小院外,敲了兩下門,只待有人前來開門,一把搡開門進去,旋即又將門關上。
郭旭氣喘吁吁也小跑著趕了來,蹲在趙穆旁邊說道:“陸將軍進宮往內事堂,調了皇上面前大太監們的當值記錄,然後便出宮,往這兒來了!”
這處院子,是屬於賈士成的。從長安坊發生火災時,陸高峰便知道今日有人調虎離山,在御前有太監做了手腳,皇帝才會忽而興起出宮,只須一個時辰,他便找到了賈士成身上。
前後不過一袋煙的功夫,一襲黑衣,纖腰勁腿的陸高峰便出了院子,大步而去。
郭旭和趙穆兩個前後腳兒溜進院子。這小院非常簡樸,顯然只是賈士成在宮外偶然歇腳的地方。院子裡總共三個人,全是呈奔逃的姿態,人往前撲,整個頭卻被擰斷反掛在脖子上。
賈士成死的最難看,不止腦袋,就連手腳都被擰斷纏到了一起,八尺高的漢子,竟被陸高峰扭成只肉球一樣,歪在牆角一堆鵝卵石中。
郭旭被嚇的不輕,出門之後腿還在打顫。他走了幾步,忽而撲通一跪:“殿下,奴婢得跟你死諫一言,您千萬得聽!”
……
“惹誰也別惹陸姑娘,好嗎?”郭旭忽而合什雙手:“奴婢覺得,咱惹不起她!”
☆、人情世故
憑著對於整個長安城的熟悉程度; 陸敏覺得竇師良又迷路了。
靖善坊本在城東,但她遠遠能瞧見西明寺那尖兒高高的穹頂,可見這肯定是西城。
陸敏忍不住仰面問道:“竇先生; 長安城如此之大,你可曾迷過路?”
馬跑的太快; 她的帷帽忽而叫風拂落,露出裡面略有凌亂的頭髮。兩隻耳朵,一隻白玉般的白,青筋隱隱,另一隻略有些紅; 顯然更腫一些,一左一右,形成強烈的對比。
這孩子與她娘一般,天生一股體香,像桂花般暖膩; 又有荔枝的清甜。趙穆自請辭去儲君之位在興善寺出家的那一回,他前往寺中,在趙穆所居的寮房中,就曾聞到過這樣一股味道。
那時床帳深垂,若他猜的不錯; 這小姑娘便是躲在那張簾子半舊的床上。
竇師良盯著她那隻紅紅的耳朵,細瞧還能瞧出兩隻微深的牙印,大約是她和趙穆在馬車上打鬧時留下的。
自從儲君復位之後,竇師良便成了新任的東宮少傅。
他雖年少; 但自幼剛正不阿,最恨的便是帝王不好好治理國家,沉溺於女色。就像敬帝寵愛陸輕歌一般,無子而立為皇后,任憑她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攪的後宮不寧。
僅憑那如貝殼般小巧的耳朵上兩隻牙印,竇師良覺得自己這個少傅該好好教育教育趙穆了。他一笑:“實不相瞞,此生算起來,我總共迷路過兩回。”
陸敏遭他救過一回命,重生一世,很好奇這個上輩子交往不深的男人的性格,也是止不住的笑:“可我就碰見您迷路過兩回。”
初冬的寒風撩動,小丫頭又香又暖,竇師良憶及自己前兩回迷路,頭一回是在皇宮裡,看她串那紅豆手串兒,莫名其妙就迷了路。第二回是在永明寺,她在滿牆的經變畫下緩緩而行,一張小臉兒美的像個瓷娃娃一樣。
他鬼使神差般的,也跟著進了大雄寶殿。
今天他又迷路了,看每一條街道都陌生無比,策馬走了一圈又一圈,手心中漸漸沁出汗來,又怕這小姑娘要看自己的笑話,眼看日落,不得不勒停馬,從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中挑了一個看起來面色比較良善的,正在叫賣冬果梨的老伯,提鞭叫道:“老伯!”
人老了大約耳朵都背,而他的聲音,簡直就像蚊子的吶喊一般,小到只有陸敏才能聽見。
陸敏輕嘆著搖頭,高聲叫道:“老伯,老伯!”
這老頭啊的一聲,聲音又尖又響亮。陸敏一聽便知他是個耳背,耳背之人自己聽不清,所以說起話來聲音格外的大。她亦是扯著嗓子:“您可知道靖善坊要怎麼走?”
老伯噢了一聲,卻是低下了頭,去擦自己的冬果梨了。
竇師良道:“他沒聽見?”
陸敏擺手示意竇師良勿言,又道:“老伯,您這冬果梨一斤幾文錢?”
這下老伯的耳朵靈了,豎了五指高聲道:“五文錢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