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著救老朋友出火坑,沒料想一上廣場一聽王傑仁在說什麼,李廣西如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這傢伙在說自己見不得人的隱私!縣城裡任何一個人說他李廣西的隱私,甚至於他自己老婆,他都會衝上去以攻為守的大聲辯論,獨獨從王仁杰嘴裡說出來,就是霹靂雷霆一般的了,李廣西甚至沒有勇氣上去制止,因為兩人關係太親密了,比親弟兄都親,王傑仁對他的醜事什麼都知道。
一個人能成為另一個人的心腹和知己,不可能是完全憑自己的忠心和表現就行的,因為人心隔肚皮,這種關係倒不如說是99%的運氣使然。王傑仁對李廣西就是這樣,年輕時候是從小一起長大、一起風流快活的酒肉哥們,屬於一起同窗一起玩姑娘。成年了,是李廣西感念友情,救王傑仁於水火之中,這屬於有救命之恩。
除了王傑仁有友誼根基、有做事能力、也感恩圖報人不錯之外,更為關鍵的是,李廣西自覺他也握著王傑仁的把柄………老王是個同性戀,這是大罪。沒有什麼比部下把柄握在手裡更讓你信任部下的了,這屬於一起犯過罪。
王傑仁要是敢背叛李廣西,肯定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因為李廣西已經成了小縣城的頭面人物,而王傑仁只能當他大樹上的藤蔓,從情義從經濟乃至從生死榮辱方面都依靠李廣西。
而且在李廣西納妾組建後宮的事情裡,王傑仁同性戀身份讓他更受信任,換了別人,成天在遙遠的惠州圍著一群花姑娘,而能不給自己綠帽子,正常男子誰敢信任他?因此李廣西對王傑仁是透明的,沒有隱私的,他並不以為危險,因為他自信從感情從情義從利益從握著對方大把柄的這些考慮上,沒有比王傑仁更值得自己信任的了。
但他們做這些事的時候,都沒有辦法預見幾年之後,帝國展開了莫名其妙的選舉,而李廣西會被名利誘惑奮然投身這西學大潮之中。而更加想不到的是,這股大潮裡並非只有小縣城裡幾個井底之蛙來爭奪,這大潮引來了帝國的巨鱷強龍,以他們的滔天權勢,碾碎李廣西這種小縣城精英和碾死一隻螞蟻沒有什麼區別。
那麼平常、以前絕對不敢背叛李廣西的王傑仁被巨鱷握到手心裡之後,他還會在乎自己也有把柄在李廣西手裡嗎?先前所有的忠誠基礎在龐大不可匹敵的力量面前被碾壓成粉碎,情勢反過來了!王傑仁成了入關清兵手裡的吳三桂,而昔日主子李廣西只不過算個亡國之君了,王傑仁被操縱後,什麼都敢做了,他也沒法不做,民主黨比李廣西更可怕萬倍。
縣城裡的人都被臺子上的大秘密驚駭了,人人頭仰著遠遠的看著王傑仁,無人注意到自己身邊汗水溼透衣服渾身顫抖的秘密的主角李廣西。看著臺子上王傑仁旁邊陰冷得意的方秉生、臺下氣勢洶洶的民主黨人,李廣西感到那高臺和雨棚成了一頭巨大凶獸的血盆大口,王傑仁是站在怪物的舌頭和獠牙之間毀滅著自己,曝光、毀滅、廢墟,這已經是不可撼動的了。
聽著王傑仁嘴裡吐出來的可怕話語,一瞬間李廣西感到自己是赤身裸體站在大庭廣眾之下,他頭暈目眩,搖搖欲墜,差點暈倒在廣場人群中,但膝蓋咔吧一下軟倒的痛苦提醒了他:必須自救!他抬起頭,咬著牙讓自己有勇氣看向臺子上的王傑仁。要封口,已經來不及了,這傢伙什麼都知道,馬上整個縣城的人什麼都知道。那該怎麼辦呢?唯有一個辦法!
暈暈的腦袋裡浮現出惠州城裡幾個嬌滴滴的小妾,李廣西靈光一閃:假如被指控偷盜,唯一自救的法子就是把贓物扔到江裡去,然後死咬著牙不承認!“現在之法唯有趕緊轉移幾個小妾!”“趕緊去惠州!來得及!”“來不及也要去!沒法子了!”
此刻李廣西誰也不敢信任,誰也不能信任了,王傑仁都背叛自己朝自己心臟捅刀子了,整個龍川你還能信任誰!唯有他自己,這個頭面人物竟然撩起袍子,一路飛奔出了西城門,在田地和曠野裡,頂著熱辣辣的大太陽,一路朝著鐵路飛奔。
他運氣不錯,剛氣喘吁吁的跑到那怪異的散發著旅客排洩物味道的鐵軌旁邊,一列貨運列車冒著黑煙咕嚕嚕的馳出龍川站朝著南方馳來。看著那怪獸一般的火車頭越來越近,馳過自己身邊,李廣西忘了自己曾經嘲笑過“為了省幾個小錢就扒火車的愚民”,那時候他的命比這群敗類賤民值錢萬倍,現在則時過境遷了,自己一條命與弄走那幾個小妾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他嚥了口唾沫,把腦子裡浮現出的被火車撞得四分五裂的屍體畫面擠出腦殼,將袍子掖在褲腰帶裡,跟著火車狂跑,忍著滿頭的熱汗和要炸開的肺部,不要命的衝進列車周圍的嗆鼻煤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