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偃從未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求安定。
大夫說明年夏日的時候,謹姝差不多就要生了。
前幾月裡,謹姝的身子也要緊,不能劇烈運動,不能受刺激,仔細飲食,不能操勞,亦不能勞心傷神,諸多叮囑,使他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越發顯得小心謹慎,恨不得拿個罩子把謹姝罩起來,誰也莫碰,誰也莫擾。
當然最後只能決定把密城圈起來,他一路打過來的,這裡是相對安全之地,謹姝暫且養在城裡頭,勻了一處宅子給她住,侍衛全是禮李偃的親衛,另擇了些身家清白的僕婦,全是他親自把關去挑的。
就這樣忙了幾日,那個叫做佟園的宅子,倒已有些家的樣子了。
他從很小時候就不知道家是什麼感覺了,同兄長之間的情誼也都是建立在血緣之上,但其實兩個人並不常相見,印象裡兄長都在外面,不斷地帶回來銀錢來維持生計,那些日子如今想來,都覺得時時都透著不安定的感覺。
這半生的日子,其實活得相當的迷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不知道為什麼去恨,卻一直恨著,一統江東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被推著莫名其妙走上了這條路,他沒什麼可去做的,也沒什麼想要的,面前擺著什麼路就走什麼路,於是就這麼一直走了下去。
大概上輩子就是這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但卻一直做著,直到後來完成了,他突然就覺得迷茫了。
有時他會想,人出生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沒有愛,也沒有恨,沒有**,也沒有失望,因為要活下去,就要吃飯,於是產生了第一個**,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多的時候就要分出了輕重緩急,甚至還要再選擇一些去放棄,人們一生都在同自己的**做鬥爭,選擇**,再被**拋棄,腆著臉繼續追著**走,被它傷害,又被它擁抱,在甜和苦裡掙扎,其實最開始,不過是想要活著,一口飯,而已。
但他現在似乎已沒有那麼消極了,一無所有的降生在這個世上,然後一點一點擁有很多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是一種樂趣。
他對很多事情都在意,但也沒那麼在意,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有些人是不得不去打交道的。
心甘情願去做的事很少。
但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喜歡同謹姝待在一塊兒,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種家的強烈的感覺,無所謂在哪裡,只要她在的那個屋子,他待著就會特別的舒心。
到了十月末,李偃已開始四處征伐了,雖圍著密城和漢中轉圈,但總歸是不常陪著謹姝了,她有時候很久都看不到他人。
密城的天已有些涼了,尤其晨晚的時候,謹姝確切是怕冷得很,稚櫟總燒了爐子給她揣在袖中,這日清晨,她醒得早,沒下床,但大約翻身動作大了點,漣兒還是醒了,進來替她挽了簾帳,亦塞了暖爐給她,低聲問著,“夫人可是哪裡不舒服?”
謹姝自從懷了孕,便一直嗜睡得厲害,很少醒得這樣早過。
漣兒總是細緻,若換了稚櫟,大約只覺得她興許只是早醒了一回,不會多嘴問這一句。
謹姝輕輕搖了搖頭,“無事,做了個噩夢。大約也是睡飽了,這會兒睡不下了。我不想起,再躺一會兒,你睡你的。”
漣兒跪坐在床畔,虛虛地握了謹姝的手,“夫人莫怕,婢就在旁邊呢!”
她睡在耳房裡頭,謹姝稍有些動靜就能聽到。
謹姝笑了笑,“嗯,我知。”她拍了拍漣兒的手背,“再去歇一會兒吧,天還沒亮呢!我想起了再叫你。”
漣兒起了身,很快又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封信箋,“昨夜裡送到的,婢沒叫夫人醒,這會兒若睡不下,就瞧一瞧吧!”
會給謹姝通訊件的,只有李偃了。
謹姝眸色亮了一亮,折身靠坐在床頭,接了信便迫不及待拆了,漣兒瞧見謹姝這樣急切,不由笑了一笑,忙過去掌了燈,捧著擱在了床頭的案上,燈不甚明亮,謹姝偏過身子湊近了去瞧。
每次信上字都不多,最多也不過兩頁紙,這次只有一頁,謹姝便看得很慢。
開頭照舊是他慣用的開頭——
卿卿吾妻。
謹姝每次看到這裡都要先笑一下,他那樣嚴肅一個人,卻總是猛不丁說些肉麻話,實在好笑的緊。
“鄢城無事,最近與宇文疾劉勝聯合之戰,多勝少敗,過了這半個月,孤便能抽空回去陪你。前幾日孤做了夢,夢到你了,夢裡你對孤十分冷淡,孤覺得很生氣,醒來也很生氣,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