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時常坐在山口一尊大石上,專注地眺望山下的路,女師父來叫她用飯,她還要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那雙霧濛濛的雙眼裡盛滿了哀傷,“偃哥哥,怎還不來接阿狸走?”
那送她來的乞兒,女師父倒還印象深刻,只是亂世當頭,活著都艱難,一個乞兒能有何作為?怕是這輩子都難來接她了。
但女師父不好傷她心,只說:“再等等,等阿狸長大些。”
山中日月長,可轉眼也是歲末,這一年雪尤其大,大雪封了山,庵子裡糧食一日比一日少,眼見著到了絕糧的時候,那雪也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一個果敢的女師父自告奮勇去山下尋吃的,卻再也沒有回來過。其餘庵姑心有慼慼焉。
庵子裡的女師父都快熬不住了,各個面有飢色,師父們憐阿狸還是個孩兒,總不忍心叫她捱餓去,總是留夠了她的吃的,旁人才去分。
一個年老的女師父還要把自己僅有的一點再勻出來些,說著:“我老了,活多久已不大緊要了,你尚年幼,往後日子長著呢!可要好好活下去。”
阿狸頭搖的像撥浪鼓。
阿狸懂事,後來每頓都只吃一點點,便說自己飽了,時常餓得發昏,也強撐著不喊餓。
她再也不去大石頭上眺望了,天實在太冷了。
有時她又擔心偃哥哥來接她找不到,她就扒著門坐在門坎上,其實也是沒事可做,庵子裡日子過得清苦,也沒什麼樂趣可言。
冬日的風啊,煞冷煞冷的,她常常吃不飽,身子骨弱,沒多久就病了,燒得像塊兒炭。
胡夢裡還要攥著女師父的袖擺,固執地搖頭說:“阿狸不餓。”
庵裡沒有藥草,女師父汲凍得透骨的山泉水給她敷額頭,那燒卻長在她身子上了似的,怎麼都褪不下去,熬了半個月,一個女師父說,再熬下去怕是不行了。
趕巧雪化了幾日,路大約好走了一些,兩個女師父把她裹得嚴嚴實實,抱著她下了山。路上換著抱她。
庵子鄰著玉滄城。
沒想到那一年鬧瘟疫,城中封鎖了,玉滄乃福地,百年難見一次災害,這次疫情傳說就是外地人帶來的,因著商貿通達,人來人往,故而生了事。
女師父還沒到城門,就被攔了下來。
那守衛好生兇悍,未問話,只見是個燒的不省人事的女童,便急匆匆趕她們走。
女師父心裡著急,連連求情,只說山中何來疫情,這女娃不過是發燒罷了,請個大夫一看便知。左右是條人命,求官爺開開恩。
那守衛實是心狠,最終也沒有叫他們去尋大夫,因著大夫實在太忙,全在城裡控制疫情。他們要嚴防死守,免卻疫情擴散,沒空去搭理她們。
女師父在城外流連二日,終於放棄了。
阿狸有時是清醒的,看著女師父焦急的臉色,心生愧疚,在她記憶深處有一抹身影,那身影厲聲對她說著:“你本不該活著,於這世上人,不過是個拖累。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莫停留。”
她又走了,在一個夜色裡,對著女師父落腳的廢棄茅屋,叩了無數個頭。
她不知道去哪裡。
就一直走。
有時念偃哥哥,有時喚女師父。
她知道如今喚誰都沒用了,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她走了許久,雪停後就是大晴天,可晚上依舊冷,她把自己縮在草堆裡抵抗無處不在的寒風,想起和偃哥哥四處乞討的日子,那時冬日最難捱,偃哥哥的身子卻很暖,她起初怕他,後來就不怕了,後來她常常窩在他懷裡睡,睡著最是踏實。
她就想象著自己睡在偃哥哥的懷裡。
終於在這個寒夜睡著了。
再醒來……
謹姝睜開眼,一場大夢,心有慼慼,眼前更是黑漆漆一片。
她醒了會兒神,才發覺自己在李偃懷裡,他用寬大的大氅把她裹在懷裡,抱著她往驛站走去。
她整個被他遮在懷裡,是以黑漆漆一片。
他方才沒有叫醒她,思忖了片刻,便抱她出來了。
當時四下驚詫一片,如此越禮之事,實是叫人驚破眼球。
他卻面目如常著,於他來說,早在許多年前,他尚且年幼時,便知道臉面是這世上最不值錢的東西。
他一路走,一路有人為他開道。
他怕吵醒她,知道她今日起得太早,便想叫她多睡一會兒,說話聲音都輕了許多,吩咐道:“備間僻靜的房,晚上輪流巡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