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沒有說話。
她不懂為什麼他年紀這般小就要像大人一樣上戰場,阿爹說,他們兄弟想要從同族叔伯手中奪回權力,重塑劉氏輝煌,從軍是最好的出路。
她等了他三年。
十五歲,他們都到了嫁娶之齡,少年身披戰甲,凱旋歸來,她和在人群中去街頭迎接,被人撞倒在他馬前。他威風凜凜坐在馬頭,而她狼狽不堪趴在地上,她不想以這般難堪的姿態與他重逢。
他跳下馬,站在她身旁,依然沒有扶她一把,只說:“你還是這般任性?”口氣有些許無奈。
明明她是後腦勺向上,他是怎麼認出她的?
當時她只覺得面紅耳赤,羞憤欲死,從地上跳起來,發誓再也不要見他,可卻在聽說他要娶妻時卻著了慌。
為表他們的戰功,皇后親自舉行了一次遊園會,邀未出閣的女子入宮遊賞,其實是要給他指婚,他對每個人都溫柔以待,獨獨對她永遠面無表情,冷心冷情,不多做一件事不多說一句話。她非常沮喪,可誰知,遊園會結束,他卻等在宮門口,候了她半天,他問:“你還想嫁我嗎?”
當時她眼眶發熱,使勁點頭。
“我給不了你錦衣玉食,甚至不能成為你的依靠,你要獨自面對所有事情,這樣你還願意嫁嗎?”
只怪當時太年輕,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只能靠自己她認了,她也自認為有這能力,可他孃的新婚當日紅蓋頭都要自己揭,自己脫衣服自己爬上床,哪個話本洞房當日不是夫君為嬌妻寬衣解帶溫存以待的,行個房痛哭了他竟然還敢面無表情地說做他的娘子不能太嬌氣……
我勒個X!
她好想貼上孫朝紅的鬍鬚去罵大街!
宋軼睜開眼,滿心滿肺的怒火無處發洩,晃眼看到掛在帳中的劉煜畫像,一爪子伸過去捏住“他”的脖子,生生將畫紙摳出幾個窟窿,這才驚覺又暴殄了天物,趕緊撫平畫紙,但這張畫還是廢了,蔫巴巴地嘆了口氣,便聽得外間李宓來敲門,說宮裡來人了,請她入宮。
入宮?
宋軼一個激靈跳起來,哐地開啟門,李宓癱著一張不好看的臉道:“不想去的話,我想辦法幫你回絕。”
“去!當然要去!”
這般激動,李宓的臉適時扭曲了兩下。
“容貴妃你知道吧?”
“皇上最寵愛的妃子。”
李宓點點頭,“大概是聽說了你師承畫骨先生,在上林苑的驚絕畫技,這才要招你入宮為她畫畫。”
“給多少銀子?”
“黃金百兩。”
“嘖嘖,這是樁不錯的買賣,我去。”
李宓疑惑地看著她。
“怎麼?”
李宓搖頭,宮中來的馬車就在外面等,宋軼即刻收拾東西出門。李宓終究還是沒忍住交代了一句,“你可不許在宮中給我惹事。那裡的人,我擺不平!”
宋軼無辜地看著他,道:“我可是一等良民,從來不惹是生非!”
李宓:“……”
馬車從朱雀大街直入宮門,廣涵宮的宮女翠荷早早候在宮門口,宋軼換了軟轎一路往廣涵宮而去。途經天宸殿,看到忙碌穿梭的宮人內侍,問道:“文宬郡主現如今可是住這裡?”
翠荷跟隨轎外,秉道:“正是,文宬郡主法號無塵。”
宋軼心中感慨,最後看了一眼天宸殿,卻見衛將軍謝靖手裡捧著一盆蘭花過來,前腳正要踏入殿門,裡面卻迎出來一個人,將他逼得生生後退了一步,而來人赫然正是虞孝卿。
宋軼愣了一下,眼睛都睜圓了。
此刻虞孝卿穿著普通衛尉的衣服,面無表情地看著謝靖,接過蘭花轉身進去,而謝靖則像是被人下了定身符,定定地站在殿門口。宋軼的軟轎轉過宮牆時,才見謝靖轉身離開。
宋軼突然覺得文宬郡主是喜歡上了謝靖吧,不然不會將他如此決絕地拒之門外。
廣涵宮位於寒煙湖畔,寒煙湖之所以叫寒煙湖,乃是它常年湖面凝聚著氤氳水汽而不散,下了軟轎,行走在水上回廊上,雕樑畫棟,鳥語花香,被這層煙霧一罩,頓覺入了仙境。
翠荷說,待日頭出來,水汽下沉到湖面,走在水上回廊就如走在雲端一般,更是美不勝收。
光是想想那畫卷,宋軼便覺得妙不可言。
容貴妃慕容玖此刻便站在雲端,一束暖陽從頭頂灑下來,整個人都度上一層金輝,逼得宋軼不得不半眯了眼,上前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