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知後覺,轉頭問身旁的岱侯,“我先前見蒼龍門上有兩列緹騎,還以為他早到了。”
岱侯聞言撇唇一笑,拿長柄的漆勺舀了一勺清酒入酒卮,放到敬王面前,“京畿內外兵權不是盡在他手麼……阿兄,飲酒罷。”
所以即便人不到場,他的威脅卻無處不在。如今他腰桿子粗壯,這滿堂王侯將相哪個在他眼睛裡?還不是想不來便不來,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
扶微在上首坐著,隱約聽見他們的話,知道對他不滿的人不在少數。蝨多不癢嘛,他也算熬出來了。誰知不多會兒便聽見黃門通傳,說丞相到了,一霎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大殿門上,熊熊的火光撲簌簌燃燒著,倉黑的天幕在寒冬倍顯淒涼。可是一個身影從夜色下佯佯而來,穿著織金的玄端,戴著紫金的發冠,那眼角眉梢似有流光暈染,襯著雍容而慵懶的氣度,霎那讓扶微的世界變亮了。
她心裡一歡喜,原本趺坐著,幾乎直起身來。他的視線掃過她的面頰,然後向眾人揖手,“臣染了風寒,及到傍晚才好些。匆匆趕來赴宴,沒想到還是遲了,請陛下與諸君見諒。”
若說他病了,單看他的舉手投足,並不顯得頹唐。然而扶微能發現他眉間的疲態,他臉色並不十分好,可見的確是帶病來參加的。
她心裡很不捨,又不能太招搖,天子左手首席的位置是為他留著的,她看著他落座,微側過身道:“相父好些了麼?”
他望向她,眉目繾倦,彼此間的交流是心照不宣的溫情,拱手一揖道:“謝陛下垂詢,臣已經好多了。”
好多了便好,她輕輕抿唇一笑,然後轉過頭,一直勉力支撐的肩背,倏地便鬆懈下來了。
王侯們並沒有那麼容易應付,笑道:“適才蒙上恩典,賞賜臣等胡姬以充內庭。上千萬不能厚此薄彼,把最要緊的相國給忘了。”
這下倒令扶微難辦了,她恨不得將他府裡的女人都掏挖乾淨,怎麼還能給他送胡姬!她為難地看了他一眼,他端著酒卮似笑非笑,大概看她吃癟,很令他高興吧。
還好她聰明,給自己留了後手,因故作大度地叩擊著漆案道:“丞相若有所需,朕自然不吝嗇。不過那些胡姬都是充作王后與侯夫人的侍婢,丞相如今孑然一身,要了也沒處供放,可是啊?”
這問題算是丟給他了嗎?丞相笑得溫文爾雅,向她一欠身,應了個是。
扶微感覺得到,他在她面前已經收起了獠牙和利爪,她說什麼,他大概都不會反駁了。不需要多麼濃烈地再三表明心意,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都能品咂出他對她的感情,這樣就足夠了。
沒想到他能來,她本以為他是有心避開這次會面的,因為並不知道接下去會有怎麼樣的走勢,來了就是眾矢之的。但他還是不放心她,怕她吃虧,即便病著也要為她撐腰。她的眼尾能夠看見他的一舉一動,他時不時關注她,她就知道自己是無虞的。他們催促他飲酒,她心裡不大喜歡,想讓他少飲,卻又沒有那個立場,於是七上八下抓耳撓腮,自己端起酒卮,大大地喝了一口。
終於兜兜轉轉,還是議論到了天子大婚上來。文帝時期的王尚有健在的,爺爺輩兒,年紀不算太老,但輩分令人仰望。其中楚王便是老輩王侯裡最有威望的,自然也能統領諸王。
倚老賣老,不怕得罪人,這是老王們的通病。楚王哈哈一笑,話說得一點都不圓融,“陛下登基十年,近日終於大婚,不單是天下萬民之福,亦是我源氏宗族之福。大殷君王,十六歲便可主政,陛下可知滿朝有多少位官員?四海有多少畝田地?每年鹽田稅賦幾何,各地駐防步兵、水軍、騎兵人數?”
這是藉著考她,向丞相宣戰吧!她笑了笑,“今日是家宴,不談國事。”
楚王的手擺起來,“陛下此言差矣,天家家事便是國事,王侯封地皆遠離京畿,平時不得召見不能入京來。既然這次齊聚一堂,有些事當向陛下諫言的,少不得要說上兩句了。”
於是眾人的目光齊齊轉向丞相,那端坐著飲酒的人起先無關痛癢,但見楚王咄咄逼人,便將手裡酒卮放了下來。
磕託一聲,殿宇也為之一震。他慢慢移過視線,微乜著眼審視楚王,“皇叔問陛下那些話,似乎有失公允。莫說陛下年未滿十六,便是親政了,稅賦兵役一直在變,如何說得出準確的數目來?臣不問旁的,只問皇叔幾件事,先帝時期有詔命,裂彭城郡為二,北置楚國,南置沛郡,如今沛郡可交付漢王?王侯每年對天子進獻有三:獻費,聘幣與酎金,皇叔做到了哪幾樣?元佑六年免除了諸侯王官吏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