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楊毓,唇間揚起。
想起初識之日,那日,他們泛舟淮水,也是兩把琴,一把琵琶,他們開懷肆意,全然放下身上的枷鎖,與世俗隔離,那自然之曲,縈繞耳邊。
《高山流水》贈知音。
楊毓選取高山流水中的《鸞鈴靜夜》,徐徐的奏著她心中的“高山巍巍,流水洋洋”。
她的琴音虛虛實實,移指換音之間,恍若置身雲霧繚繞的高山之巔,俯瞰塵世,世間萬物無限大,自成世界。世界萬物無限小,恍如微塵。
琴音之美自不必說,這種看破又不說破的意境,卻是常人無法體味的。
時至今日,再聽楊毓的琴,曲如蛟龍騰飛九天,壯麗山水奔騰四海,她,早已脫胎換骨了。
:“樂宣君,胸懷太廣,吾歎服!”關遁端起手邊的酒盞,一飲而盡。
不知何時,一個身穿皂色僧袍的老僧人,站在酒廬之外,他面帶無限慈悲的笑容,這樣的笑容,是楊毓從未見過的,就如,就如廟**奉的佛祖一般的笑容。
這絕不是普通人的笑容。
她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對著那老僧微微俯身。
他看著楊毓,笑容不改一分,點了點頭,緩緩的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女施主可見過山龜爬行?”
楊毓微微點頭。
老僧人笑著,伸出兩隻手,學著烏龜爬行的模樣,一邊伸頭,一邊挪動:“是這樣,對嗎?”本是妙趣橫生的一幕,卻讓人笑不出來。
:“對。”
老僧道:“山龜需要伸出頭才能爬行,螞蟻匯聚在一起,能夠咬死猛獸。但羊再多也無法對狼造成威脅。有蛤蟆比較,才顯得天鵝高貴美麗。蛇不會飛,卻能以鳥兒為食。”
他微微頓了頓,分明是眯著眼睛,楊毓卻能感受到一股視線穿透了她的身心,直射到了最底處,老僧悠悠自在的道:“在你最渴望的人與物周圍,總是佈滿陷阱。只有從網中逃脫的魚,才有資格談論自由。”
他在點化楊毓。
:“時至今日,我卻有了更多難以割捨,我的人能離開,心,卻還在那裡。”她笑著道,忽而頓了頓道:“即便跳出此網,焉知不是跳進了更大的網中?”
老僧略微搖搖頭道:“可惜,可嘆。”
:“我終是個俗人。”
:“永珍皆空。”
楊毓笑著拱手行了個禮道:“世外之人,可俯瞰塵世,我無法跳脫網外,只能是芸芸眾生中,漁網裡的游魚。”
老僧笑了:“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唯身心皆空,方能人離難,難離身,災殃化為塵土。”
:“或許苦,也不苦。人心堅韌,可戰勝一切困苦。”
:“純粹,陽剛,你不該是個女郎。”
楊毓笑道:“雖為女兒身,卻敢笑丈夫。”
老僧眉梢微微一挑,自進門,第一次張開雙眼,那雙充滿智慧的雙眸,細細的端詳楊毓:“佛祖曰:眾生平等,我是在塵世行走久了,怎麼,竟有了男女之分?”他恍然搖了搖頭,念道:“阿彌陀佛。”
他笑的依然慈悲:“老衲支道隱。”
楊毓回以一禮:“楊氏阿毓。”
老僧側目看看關遁,笑道:“走嗎?”
關遁微微揚眉,躊躇了一瞬,恍然笑了:“走。”
他側目看看楊毓,行了個佛禮:“我欲去往金陵,不知如何才能入金陵?”
他問的當然不是去金陵的路,而是,如何才能得到金陵士人的肯定,真正的進入。
楊毓眯了眯眼,笑著道:“拜會王司空,才算真入金陵。”
關遁點點頭:“施主,再會。”緩緩的起身,一僧一俗飄然遠去。
☆、第三百零七章 調笑於他
:“關君,出家了嗎?”王衝問道。
嵇夜微微點頭道:“已經稱俗世中人為施主,便是出家了吧。”
楊毓頷首:“能跳出網外,是好事。”
遠處,老僧道:“拋棄世俗,你決定了?”
關遁道:“今日在俗世,聞聽琴仙一曲,便覺人世浮沉,不如跳出。又聞師傅同樂宣君論禪,才明白,魚是自由的,跳與不跳皆發乎於心,何必在意?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遷於徙南冥。南冥也,天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