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兒早就習慣了莘奴每次避重就輕的回答。雖然名義上二人皆是奴婢,可是啟兒一向是拿她當半個主子看的。
眼看著莘奴倦倦病容,似乎又清減了些,明明已經快要十八了,倒顯得減了幾歲一般。不由得勾起啟兒的回憶。
記得她被調撥來到莘奴的身邊照拂時,也不過十歲,而莘奴當時十二歲,偏偏瘦弱得好似比自己還小。彼時莘子因為心痛愛妻離世,心病成疾,藥石枉然,眼看著便要不行了。許是怕自己的病容嚇壞了唯一的愛女,總是由人帶話不讓她靠近病榻前。
那時的莘奴遠沒有現在這般沉靜內斂,小小的女娃,哪裡有那麼多的堅強?總是會半夜偷偷的啜泣,哭得她也跟著難受,想起了將自己賣掉的父母。
當時谷內的大半人事盡落入了王詡的手中,一個賤籍出身的家奴,卻一步步精心佈局,不斷安插培植自己的勢力,甚至妄想在家主病故之際上位,這與谷外諸侯間的弒君篡權有何區別?不忠不義,人人皆可唾棄。
莘老的弟子中自然便有人振臂一呼,號召趕走這陰險狡詐之輩,扶植起莘家孤女,將來再替她尋一品德兼備的贅婿,撐起雲夢山基業,不至於辱沒鬼谷的名頭。於是不斷有人在這個十二歲的女娃耳旁叮嚀著提防王詡豎子之言,卻遠沒有顧及到一個眼看著要連失父母孤女聽了這番話語後,是否能承受得住。
那時,每當王詡出現在莘奴的面前時,一向與他親近的女娃如同起刺河豚一般,衝他哭喊著為何不讓她見父親。而那時剛剛脫了少年模樣的男人卻靜靜不語,只任憑著莘奴哭鬧,甚至咬破他的手臂時,也僅僅是輕拍著她的後背,耐心而溫和道:“行了,咬夠便鬆口吧!”……那副寬容忍讓與在處置那些個挑起是非的谷中弟子時的心狠手辣判若兩人。
後來莘老離世,新任谷主並沒有將這個前人孤女像那些忤逆不順他之人一樣哄攆出谷外,而是嬌養在身旁,除了不許她與旁人太過接觸外,其他的一切比莘老在世時照拂得都精心妥帖,哪裡有半點無論谷中事務再如何繁忙,也會抽出些時間出谷,名義上是訪友交際,實際不過是帶著久悶在谷內的少女外出散心欣賞名山大川罷了。
若不是二年前的變故……谷主怎麼會在激怒之下在莘奴的身上烙下奴印……
咳,怎麼就鬧到今日這步田地了?
啟兒收回了思緒,再抬眼看莘奴,因為高燒一直未退,不知什麼時候羸弱的少女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啟兒輕嘆了口氣,起身準備端起方才給莘奴淨面用的陶盤、銅匜準備出去。可一轉身便看一著白衣的頎長的身影立在門前。
世人愛絲綢的平滑輕薄,谷主在衣著上更偏愛麻絹。不同於貧苦人家身上的粗劣麻衣。那麻是被精心揉搓浸泡加工過,再與棉線分根精紡而成。獨特的質地帖服在谷主高大挺拔的身上,每當寬大的衣袖被清風拖起,總是有種不同於世人的飄逸出塵之感,讓人心折在他的氣宇下,全然想不起這位世外隱士的卑賤出身。
就算啟兒見慣了谷主的容貌,可是每次被他微冷如漆的眼眸飄過,仍然會禁不住屏住呼吸,胸口微微縮緊。
幸而鬼谷谷主並沒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太久,徑直望向了在席榻上昏睡的麗姝,嘴裡淡淡吩咐道:“且下去吧。”
啟兒連忙曲膝退下。王詡跨步進了屋子,命身後緊隨的婢女放下漆木托盤後,便讓她們也退下了。
他脫掉腳上葛履,輕撩起衣襬盤腿坐在了席榻上,垂下眼眸看著那陷在素被裡的小臉。許是發燒的緣故,一向如玉凝脂的肌膚竟然如抹了紅腮般,誘惑著人伸手輕撫著。
不過王詡放在雙膝上的修長手指僅是輕彈微動了幾下,最後微握成拳。世間的美好,往往是仰望而不可得的心緒造就的。美玉佳人一旦盡握在手,假以時日,往往盡失了以前輾轉反側求而不得的焦灼。
王詡素來不喜這種求而不得之感,如今世間還真沒有什麼是能讓他挑起這份心性的。自弱冠以後,他步步為營,先是借鬼谷積名廣受門徒,又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勢力一點點地安插入了諸侯各國,學生入仕經商立傳者,無不為他所用,猶記得當初第一次以鬼谷之名出谷時,那土地貧瘠的小小燕國邑長,都可以刁難奚落於他。也不過是不出七年的光景,卻有無數列侯公子暗訪到雲夢山,奉上厚禮奇珍親自尋訪高人求賢而不得。
可是為何如今依然有種不得滿足的煩躁。王詡知道,這種感覺皆是因為這躺在榻上昏睡的少女而起的。
多麼荒唐而可笑的緣由,人早就是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