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難過。”季黎明無力地搖搖頭,“我只是遺憾沒能見他最後一面,如果,如果我知道那天帶著千依出府會是我這輩子與爺爺的最後一次談話,那我一定會留下來。介懷也好,原諒也罷,我終究是欠他一聲‘外祖父’。”
季黎明說這話的時候,荀久身後的瑞王捏著傘柄的手指緊了緊,目光落在季黎明的側顏上,神色晦暗不明。
荀久微嘆一聲,“他以一命換季氏繁華落幕,換你們兄妹倆光明正大地活著,這份苦心,我相信你能理解。”
季黎明吞嚥了一下,只覺滿嘴的苦澀,偏過頭來,看見瑞王就站在荀久身後,他略微有些訝異,隨即扯了扯嘴角,“你來了?”
瑞王別開頭,看向別處,聲音透著一股子冷意,“我只是順道來看一看這個原本屬於我的家破敗成了什麼樣子。”
“如你所見。”季黎明苦澀一笑,“馬上就不存在了。”
“可真相卻如同一柄利劍,始終橫亙在我的兩瓣心臟中間。”瑞王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好像從齒縫裡擠出,讓人一聽便覺得他心中應是壓抑了萬頃怒意的。
“我知道。”季黎明目光平靜,“你恨我理所應當,如若有什麼辦法能讓你解恨,你只管說出來,我會盡量滿足你的。”
瑞王握住傘柄的那隻手一收再收,硌得掌心生痛,突然冷笑,“我想讓清語活過來你可做得到?我想要見自己的親生父母你可做得到,我要你去死……你可做得到?”
面對這樣心痛的質問,季黎明只有默默承受的份,再沒聽到瑞王聲音,他才緩緩抬起頭,“我死了,你便能解恨麼?”
荀久面色微變,看向瑞王,輕聲道:“九弟,季黎明如今沉浸在大司馬過世的哀慟中,你可不要刺激他,否則他要是真做出什麼傻事來,千依一個人怎麼辦?”
“我就知道……”瑞王指甲掐入掌心,隨之而來的痛混合著零星小雪,轉瞬成為麻木。
苦澀一笑,他繼續道:“我就知道自己不該來的,正如同我不該聽到那些真相一樣。到了如今,我連個說服自己不要去恨的藉口都找不到了。我沒有錯,季黎明也沒有錯,千依更沒有錯,我們都沒錯,可赤裸裸的事實卻一再告訴我,命運錯了,我應該恨,可是我能恨誰呢?左不過是一個母親為了保護親生兒女而不得不使出的手段罷了,那位母親如今已經瘋魔,而我心頭的那些恨,那些不公,卻一點也沒有消除。便是參與的人都死了,我也回不到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生活裡,死的人越多,反而越襯托出我孤苦無依,證明我是個沒人疼愛的孩子。這樣的報復,一點都沒有快感,只會讓我覺得荒唐乃至可笑。”
季黎明抿唇不語,雙手抱著腦袋,既無助又苦惱的神情。
“哥哥……”這時,千依從季黎明院子裡的小廚房出來,一手端著小碗熱湯,另外一隻手拿著油紙傘遮在季黎明頭頂,溫聲道:“這是我剛剛煲好的湯,你趕緊喝下去暖暖身子,否則待會兒該受涼了。”
季黎明伸手接過,卻遲遲沒有喝一口。
千依看出了他的猶豫,將手中的傘又遞近了季黎明一些,身子微微側轉過來,看向瑞王,“你們方才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瑞王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千依垂了垂眸,纖長捲翹的睫毛上沾染了些許零碎雪花,轉瞬化成點點水光,她伸手抹去,聲音極緩,“瑞王殿下說得對,我們都沒錯,是命運錯了,瑞王殿下只知道自己是替死鬼,我又何嘗不是呢,若非當年齊大娘動了惻隱之心,我早就被那個狠心的女人為了保住哥哥而秘密處死了。我也曾恨過,可恨到最後,還是無法磨滅這層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他終究是我哥哥,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我恨他又有什麼用,殺了他簡單,可我無法讓命運再重來一次,殺了他,我依舊還是孤苦伶仃的鄉野女子,終有一天零落成泥,不殺他,我還可以在每一次無助的時候轉身喊一聲‘哥哥’。”
瑞王長長吸了一口氣,抬眼看著肆意而下的潔白雪花,看著滿院的冷白綢布和孤清冷寂,心中揪痛。
這地方,原本是屬於他的。
千依接著說:“讓你放下,我知道很難,你今日能來此,能與哥哥說這些話,我已經很高興了,今後再沒有季府,再沒有大司馬,你心裡的疙瘩,若是實在放不下,那就讓它無限制蔓延吧,是憤而報仇還是選擇忘記,總有一條路是你要走的,你要是想報仇,我和哥哥一直在這裡等你。”
瑞王看著眼前這抹窈窕身影,恍惚間仿若見到了當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