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是好奇:“那李公因何而來?難道是因為杜大人曾賃李公的房子麼?”
李瑞道:“孽子前些年蒙冤下獄,吃了不少苦頭,是杜大人代為周旋,小人才不至於無子送終。深恩難報萬一,自然要看他一看。小人已命家裡人往南陽尋他的故舊親戚去了,想來不日就會遷葬。小人守著些,別教雨水沖壞,狼狗吃了。”
我甚為感佩,斂衽行禮:“李公深明大義,玉機欽佩。”
李瑞還禮,方才揚眸。他注視片刻,哀傷麻木的目光漸漸變得明亮:“當年君侯入宮待選,還是小人迎候的。後君侯一躍而成女典,在御書房品評天下士子的文章,選杜大人做弘陽郡王府的主簿,堪稱盛事。小人不肖,與有榮焉。誰知一展眼,竟是這等光景。”
我亦感慨:“人生無常,實堪傷懷。”
李瑞點一點頭,望一眼杜嬌的墓,又望一望我,老淚縱橫。他又拜了幾拜,方告辭而去。他的腳步還在亂石亂草間起起伏伏,蹣跚的背影卻已融化在蒼白炙熱的陽光之中。
人生一世,塵歸塵,土歸土。不過如此。
午後回府,剛下車,就有家中的女人來報,沈太妃自外宮城牆的角樓一躍而下,生死懸於一線,玉樞命我立刻進宮去。我大吃一驚,也顧不得換衣裳,跳起腳又上了車,一徑往皇城而去。李威護送我到了內宮金水門,這才回轉。
濟寧宮門前早已圍得水洩不通,都是各宮前來打探訊息的。綠萼喝開人群,扶我進宮。跨過門檻時,提裙的右手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指尖一滑,長裙落在腳下,險些將我絆了一跤。宮苑中站滿了人,端茶送水,請醫問藥,明哭暗笑,漠然觀望,不一而足。
玉樞正在濟寧宮的東偏殿裡垂頭哭泣,齊太妃與慧太嬪坐在下首陪著掉眼淚,小蓮兒等幾個貼身侍女哭了勸,勸了哭,一面唉聲嘆氣。我這才想起,兩宮隨信王出征,宮裡只剩了濟寧宮的幾個太妃。哭罷旁人,又哭自己,著實悽婉寥落。整個皇宮被泡在女人的眼淚水中,被漚爛,被溺死。
玉樞一見我進門,雙眼一亮,旋即開始抱怨:“你今日又去哪裡挺屍了?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派人傳了好幾次話,你怎麼才進宮來?”
我也顧不得行禮,忙問道:“沈太妃怎樣了?”
淳太妃素與沈太妃親厚,一雙眼睛哭得像熟透的桃子一般,只說了一句便說不下去了:“沈姐姐傷得很厲害,太醫還在裡面。”
玉樞泣道:“暉兒的事,我們都瞞著沈妹妹,不教她知道。不知哪個多嘴的提了一句,沈妹妹當時便昏了過去。再幾日不吃不喝的,我們勸了也是無用。後來好些了,我們只當無事了,誰知她竟悄悄地逃了出去,從角樓上跳了下來。”
淳太妃又道:“沈姐姐說,她的孩子是怎麼死的,她要和她的孩子一起死。都說沈姐姐與君侯說得來,君侯若能進宮與沈姐姐說說話,可能她就不會這麼想不開了。”
高暉是被裝入布囊,從高處摜殺的。話音剛落,玉樞又抱怨了我幾句。兩個女人一時哭,一時訴,一時又怨,我心中像壓了塊大石,煩悶欲嘔。
不一時沈太妃的宮女從寢殿出來,向我行了一禮:“我們娘娘聽說朱大人來了,很想見一見。”
我問道:“你們娘娘如何了?太醫怎麼說?”
那宮女本來還算鎮定,聽我一問,頓時哽咽:“我們娘娘怕是不行了,還請君侯入內一見。”
我連忙走進沈太妃的寢殿。只見幾個太醫愁眉苦臉,一言不發地恭立在窗下。沈太妃面色蒼白,氣息微弱,身上覆著單薄的錦被。錦被凹凸不平,現出她摔斷後腫得粗大的雙腿。一室淡淡的血腥氣與藥氣,勾起記憶中紫菡在章華宮的廂房中離我而去的情形。我心中一痛,掩口落淚。
那宮女引我坐在沈太妃的病榻前,便遠遠退開幾步。我輕輕喚道:“沈妹妹……”
沈太妃雙眼張開一線,唇角展開一絲艱澀的笑意:“玉機姐姐……姐姐在這裡,我就安心了。”才說了這一句,便合目喘息起來。
我趁機別過頭去試了淚水:“妹妹為何要做傻事?”
沈太妃再一次睜開眼睛,凝聚起所有神思,斷斷續續道:“我與姐姐交淺言深,我的心思,姐姐無所不知。”
想起前兩日我來濟寧宮探聽訊息,玉樞尚惛懵不知,沈太妃卻已看透了我的用意。我感激道:“那一日若沒有妹妹提點,只怕我——”
沈太妃微微一笑道:“我出身卑微,性又愚鈍,這一生卻用心太過,‘入陣太深,失利悔無所